第十一章 深算(1/1)

作者:清韵公子

流华录第十一章 深算

去卑尴尬笑笑,眼角却不经意望向韩遂。 韩遂直了直身子,再次望向孙原,直觉眼前这个人仿佛变了一个人,那个失神、失意、失心的少年,仿佛一跃而变成如今模样。 你既算计我,我便也算一算你。 他望着孙原,突然淡淡道:“曾以为公子已然情根深种,未曾想到仍有今日之智。如此心思,一个女子又岂能逃?” 心底最深的伤口被牵动,刹那间孙原眼神一黯,连去卑都能感觉孙原气势为之一收。 “他是失恋,不是失智。” 郭嘉冷冰冰的话语从身边传来,孙原笑了笑,往后仰了仰身子,左臂放在轮椅上,托着自己脸颊,慢慢休息。 郭嘉知道孙原身体弱,白日全神贯注应付战事,与慕容风对峙又废去他大半心力,御剑相助孙宇更是让他的身体雪上加霜,再应付韩遂如此智者,实在太过耗神了。 郭嘉切入,韩遂自然明白,今日要说服的人已经不再是孙原,而是眼前这位身兼颍川第一奇才、北境第一智者、武林智公子等众多名号的郭奉孝。 “圣人云:暴虎冯河,死而无悔者,吾不与也。必也临事而惧,好谋而成者也。郭君为北境智者,当知利、势二字,寻常人难以驾驭。” 韩遂话中,正透露着对郭嘉的夸赞,更表明了他想与北境共谋分利的意思。 郭嘉冷笑,反唇相讥:“韩公既熟读经典,孔子云: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公岂忘乎?身为谋逆之人,凉州大乱,兵民相残,便是公所欲见?” 除了赵云和公孙瓒,大帐中的每一个人都知道韩遂此刻真正的身份,是大汉的叛逆,是十恶不赦的谋反大罪。 “谋逆?谋反?” 韩遂轻轻一笑:“韩某孤身到此,自然不惧斧钺加身。” 他当然不惧,北境军此刻只剩下三万疲惫之师,他的一万西凉精锐和去卑的一万匈奴轻骑离此不到十里。郭嘉只要还想让三万人安然回到长城,就绝不可能和韩遂撕破脸。 郭嘉不由佩服,谁都知道韩遂是逆贼,北境军中竟然无人能动他,即使他孤身一人。 孙原托着腮,双目闭起,仿佛已经睡去。 “韩公千里而来,想必有所求。” 郭嘉眉眼一冽,不愿意再与韩遂虚与委蛇,“还请直言。” 韩遂了解孙原,却不了解郭嘉,眼前这个一身墨色衣衫的年轻人,城府深浅他并不能探出,可惜对方却不给他这个机会。 “韩某所求已然达成。” 郭嘉不语,心中却已不解:你若是为了去卑,只需要击败鲜卑西部大人宴荔游、日律推演即可,避免西部鲜卑威胁西凉,同时能和匈奴结成同盟。但是不远千里推到弹汗山,是为什么?这是一个很容易赔本的买卖,一旦弹汗山下和连击败了北境军,韩遂的劳累之师很容易被反推。 除非韩遂有十成把握此战孙原必胜。 韩遂来得恰到好处,在战场上发现韩遂战旗的一瞬间,郭嘉就已经在思考这个问题。韩遂到底来干什么? 郭嘉牢牢盯着眼前的韩遂,看似是雪中送炭的支援,如今看来颇有些趁火打劫的意思。 韩遂笑了笑,反问:“此次大胜,鲜卑十五年内不敢南下,北境已转危为安。如此大功,不知征北将军如何上报?” 少了一个“代”字。 郭嘉眼角陡然流出一丝犀利的目光。 刘和瞟了一眼郭嘉,心中暗道:韩遂谋反,此事北境不知道,但是朝中已然明了。他如此行为,是为了和青羽绑在一处?若仅是为此,大可不必劳师动众远击千里。 除非——他想洗清罪名。 谋反、谋大逆,皆十恶不赦之罪。韩遂此刻聚众谋反、割据西凉、袭杀长吏、勾结羌族,每一条都是诛九族的死罪。 为北境出兵,一定程度上可以洗刷罪名。但是在西凉攻势未止的叛军,可不像是要投降的样子。 郭嘉坐直了身板,冷笑道:“征北将军是帝都各派系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此刻想和青羽一道,无非是想证明,青羽和你一同都是反贼,想逼迫帝都解散北境军、罢黜青羽,甚至将征北将军府、魏郡太守府一并拆解。” 韩遂笑笑,并未否定。 去卑在一旁却是又冒了一身冷汗:这不是又把我算计了?贪功归贪功,造反的事情与我匈奴无关。 但是显然,大帐中并没有人关注去卑。 “青羽是天子的人,你想让帝都中的谁下手呢?” 郭嘉突然笑了起来,“何进?他怕是资格驾驭韩公,韩公为人眼界自然亦看不进何进。袁隗?韩公当初屡次不肯出仕,也是因为袁家当道。中官?” 他笑笑,没有接着说下去。韩遂许多友皆是西州高士,党人众多,党锢之祸是韩遂与中官之间不可调节的矛盾。 韩遂在朝中无人,郭嘉是绝不信的,但究竟是谁,确实很难猜到。除却以上三方,没有人有理由针对孙原。 “郭君。” 韩遂冲郭嘉微微点头:“既然刘公公子在,韩某自然知道你们的盘算。孙公子入朝,去帝都心病;刘公子接手父辈遗志。两全其美。” 其实韩遂看到刘和的那一瞬,便已知道郭嘉棋高一着,确实将所有变因均已算在内,如此稠密布置之下,找出郭嘉的破绽,已非今日帐中能做到的。 韩遂知道自己失算了,却还想看看郭嘉,或者说孙原,最后的底线。 “韩公……” “韩某不愿造反。” 韩遂一口打断郭嘉,语气陡转急促:“西疆糜烂百年,贪腐巨恶层出,六郡数十万百姓已为鱼肉,韩某不反,王国、宋建亦反。” “一如征北将军因赈田之事斩了千颗人头,韩某此事有何做不得?损一人而缓万民,虽反可也。” 郭嘉未曾料到韩遂竟然以此为理由。西凉贪腐之祸绵延百年,世人皆知,然而为了保持西疆屏障,这群贪官污吏帝都不得不用,逼急了西凉豪族,便是西羌人杀进西凉、三辅,威胁长安的可怕之时。 郭嘉沉吟数息时间,答道:“韩公之心,郭某不便猜测。今日西疆骑兵相助之恩,征北将军定如实上奏。” 事已至此,韩遂以谋逆之兵助战,如何也是抹不过去。弹汗山之战已是大捷,有匈奴部的证词足矣。郭嘉只能答应。 韩遂见状,如释重负一般,长叹出一口气,道:“韩某在西、公子在北,两相所为,岂非雷同?” 刘和等人的眉头刹那皱紧。 同为杀人,郭嘉以法令杀,韩遂以谋反杀,纵然皆为反贪,却决然不可同日而语。造反两个字,帐中谁挨上都是灭九族的大祸。 郭嘉缓缓起身,望着韩遂,微微行礼:“孙青羽,他是失恋,不是失智。” 韩遂一直带着笑意的脸,突然僵住了。 “相助之恩,北境上下没齿难忘。不过韩公仍是逆贼,今日实属不便久留。” 郭嘉侧脸看了一眼赵云:“不知可否先行送客。” 赵云应声而起,纵然他不知道韩遂在西凉造反的事情,也该听得出这句句机锋深浅,孙原退居郭嘉身后,显然不愿正面与韩遂有所交集。 韩遂心下苦笑,千里奔波,竟是丝毫未曾料到仅仅一个照面便被郭嘉挡下。 他看了看眼前这个睿智的北境谋主,摇了摇头:“既已下了逐客令,韩某便不叨扰了。” 他缓缓起身,去卑显然有些手足无措,也跟着站起了身。 “请罢、韩公。” 赵云躬身行礼,他心中不情愿,但是韩遂千里奔袭的情谊他记下了。不论何时,礼不可失,北境军自然不失礼。 韩遂终于有机会看了看眼前这年轻的北境骁将,整个北境军中,除了公孙瓒,竟然均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 “北境多俊杰,韩某知之矣。” 他终究是西凉名士,一身傲骨,洒然一笑:“韩某别过。” 他转身刹那,突然又转回来,望着那个闭目的紫衣公子,朗声道:“他年若有机会,还愿与公子青羽于射姑山下畅所欲言。” 扫视这帐中俊彦,韩遂洒然而出。 大帐放下的那一刻,孙原睁目,只看到了一丝韩遂背影。 紧跟着大帐再度掀起,正是左贤王去卑去又复返。 去卑是听从征北将军飞檄征调的匈奴援军,没有征北将军盖印的回文,如此回去必然问责。 不等去卑说话,郭嘉便已答道:“左贤王回去好生休息,明日行征北将军必有回文。至于匈奴部的功绩,行征北将军府必会如实上报帝都。左贤王回去知会护匈奴校尉,联名上奏帝都即可。” 去卑连忙点头,转身又出去了。不过他未曾忘了失礼,刘和等人也算是正式回礼。 大帐之外,韩遂还在等着去卑。 两人被赵云和公孙瓒一路送出大营,两百亲卫护卫着两人一路奔回。 马蹄飞驰间,去卑仍不忘一探韩遂的底线:“韩公,此番可达成所愿?” “成即成矣。虽不中,亦足。” 韩遂一改姿态,爽朗大笑:“此番过后,孙原定已无法掌兵,纵然刘和接任,没有郭嘉如此人物在侧,如何掌握黄巾军、虎贲营?北境看似平和,实则暗流涌动。此后北境,匈奴部可渔翁得利矣!” 去卑亦是爽朗大笑。他从未信过韩遂,也从不相信孙原,此战过后他在匈奴部功绩倍增,已是足够。 “果然,两个都是老狐狸。” 刘和咬了咬牙:“算计得够狠。” “那也是你的事情了。”郭嘉转头看向孙原,“你以为如何?” “先安抚匈奴部。” 两人走时孙原已有了些精神,此时仍是思量韩遂的一言一行。 “去卑到底是匈奴左贤王,护匈奴校尉部和匈奴单于庭都需要去文书。最好是子谦以刘公旧部身份、奉孝以征北将军府名义,各自去书。” 此刻不仅是刘和,关靖和鲜于辅也算是瞧得明白:孙原并未失智。 “我去办。”刘和点头。 “那韩遂的意思……?”郭嘉反问。 “不答、不辨、不应,如实上奏。”孙原托着额头,“帝都若是想对我下手,也需考虑分寸,不论谁是韩遂盟友,都需要考虑失去北境军的后果。” 孙原言下之意明白,韩遂此刻已是谋反,一旦势大难治,势必要调动可战之兵,而黄河以北,唯一可用的只剩下了现在的北境四营。想动孙原,除非先拆了北境四营。 郭嘉点点头:“既如此,明早将你的辞呈奏疏、此战军报一并回递帝都。”顿了顿,又冲刘和道:“侍中的细报还是要备两份,内朝一份,外朝一份。陛下若是心中无数,想保青羽也难。” 孙原在旁补充道:“隔一天,再将推荐子谦代理北境的奏疏递出罢。” “你写?”郭嘉心里一沉,反问。 孙原哑然:“我几时写过奏疏?自然是劳你辛苦了。” 郭嘉眉头一皱,旁边刘和亦道:“和的奏疏郭君一并写了,明日我令关靖抄一遍。” 郭嘉气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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