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香花第五十七章 兵来将挡
如果说我闯荡江湖靠的是艺高胆大，那么紫杉大人在江湖上行走，凭借的是步步为营的缜密逻辑和丰富广泛的情报内容。 云清麟是谁，当今武林盟主的长子，武林中、商场上、政界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认识并熟悉他。胆敢制作云清麟长相的人皮面具，甚至毫无惧色模仿云清麟声音和神态与熟知他的人们近距离相处，想必在今天之前，没有任何一个人。 除了那双深邃的双眼，和那双我再熟悉不过的白皙修长的双手，我会认为面前的这位就是近期与自己同住在一个云府山庄的云清麟本人：同样冰冷的气质，同样稳重又带了些孤傲的举止，同样谨慎却一针见血的交流方式。所以当我听到他叫我“小蓝儿”时，我第一反应是震惊，因为我从没把云清麟和紫杉大人这两个身份放在一起。我的第二反应是自我怀疑，怀疑自己居然搞错了紫杉大人的真实身份？但是之前的经历和时间上都讲不通？如果云清麟不是紫杉大人的话，他又是从哪里知道我“小蓝儿”的称呼？ 我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越是紧张震惊越要冷静，于是我注意到他唤我“小蓝儿”时的声音变了，那是我最熟悉的紫杉大人喊我的声音，这也是让我情绪波动的触发点。紧接着，我捕捉到他的眼睛与云清麟不同，睿智平静，温文尔雅，看我的每一寸眼神都满是深邃和爱护。这些发现让我我恢复如常，他不是云清麟，他是我最敬仰的紫杉大人。 云清麟低头看着我，脸上看不出表情，眼睛却露出笑意：“祁统领，多日不见，见到我这么开心？我也是，见到你，很开心。” 听完他这句话，我的心突然有种被柔化的感觉。昨夜睡觉前，我刚算过还要再等十天才能见到紫杉大人，没想到突然他就出现在我的眼前，帮我一起解决这件当下最最重要也最棘手的事情。 我和云清麟，不，准确的说，是我和伪装成云清麟的紫杉大人一路走下大和门，绕过龙首池来到宫墙之下。 栾飞护送我们到这里后，依然留在原地待命，紫杉大人嘱咐他小心保护自己，有需要会和他联系。 踩过临时架起的长梯，又绕过宫墙西侧的龙首池，我和紫杉大人踏上崇明门的台阶。 当值的统领在崇明门有单独的指挥室，而邵可将军又有军令让“祁雾红统领”配合“云清麟”，于是我终于有机会把自己扔进一个私密房间，关上门好好喘口气。 我还在平复几经波动的情绪，紫杉大人忽然握住我的右手，翻开掌心查看。 阿，想起来了，他昏迷时我给他输血的右手。右手心上我用簪子划开的伤口已经愈合，但伤痕还在，伤痕深又醒目，这是因为划开的时候用力太大，并且输血的量多次数也多。如果不是紫杉大人记得，我好像已经忘记手上的伤痕。 紫杉大人轻抚我掌心的伤口，握住我手的力量加重。他叹了口气，抬起他白皙修长的左手，翻开他的掌心。他的掌心上也有一道伤痕，但已愈合得很好，伤痕又细又浅，因为我划开他手心的时候用力很轻，小心翼翼，万般呵护。 爱惜之情，彼此毫无保留付出之情，此时无须多言。 不过紫杉大人那一声叹息，倒是让我想起石城河畔百变书生的小竹屋，我独自返还坐在桌旁，失落以为再一次错过他，却没想到耳畔一声轻叹，紫杉大人就安静的站在那里。同样的叹息声。 短暂的叙旧先告一段落，目前最紧急的是找到我的小十七。 紫杉大人放开我的手。 “慕香夫人一直观察皇宫里的动静，她发觉暗潮开始涌动，将我招来燕城，让我伺机行动。左羽林军的邵可将军行事最沉得住气，事发之后，他应该第一时间就想到联合云府一起破案，却一直等到今日午时才派贴身护卫送去邀请书信，他想给这次事件有关系的各方来个措手不及。我提前想到了这个可能，于是准备好人皮面具和衣物。云玥琅接到书信后，当即决定由云清麟出面他暗中指导。两人书房商讨后，云清麟回房间换装准备入宫，我等候多时突袭制服他，并以银针入穴，按照他的功力计算，他将昏睡至亥时醒来。所以，我有四个时辰的时间留在这里。”紫杉大人向我简要说明他的情况。 “我们碰一下各自的想法。”他又说，同时看向墙上挂的皇宫地图。 每座城门城墙的指挥室里都悬挂一整面墙大小的皇宫地图，上面以黑色、深灰色和淡灰色分别绘制地图内容：黑色绘制城墙、建筑、内墙、花园和河湖等结构内容；深灰色绘制各区域指挥室和哨岗，包括隐匿人群中的暗哨所在；而淡灰色则更详细绘制建筑内外结构，包括每一道暗门。显而易见，这张地图属于最高级别机密，我和紫杉大人却平静如常，因为早在接到任务时，我们已经看过当时手绘复制的地图并熟记于心。但我们仍然仔细查看眼前的地图，发现哨岗包括暗哨的位置已经改变。我平日里记忆的速度不是很快，没有花很多时间练习，但这一次为了小十七，我集中注意力努力把眼前的画面刻在脑子里。 紫杉大人所说的碰一下各自的想法，在往常有一个非常好的形式：大家把各自的想法写在纸上，然后放在一起讨论。这样做有利于大家表达出自己完整的想法，不容易被其他人影响。今天事出紧急且环境限制，只能口头表达。 “今天辰时，八公主李德窍领着钰娴县主去了弘文馆，八公主提前离开，之后钰娴县主失踪；巳时一刻我得到消息，巳时四刻等在品心楼；我午时入宫，午时三刻通知开会，此时已经午时六刻。近三个时辰的时间，宫内宫外没有任何发现线索，无论是皇家的羽林军还是卧梦轩的能人异士。所以我猜测，两种可能性最大，一种是暗道运输，另一种是仍在宫中。”我缓缓说道。 紫杉大人点点头，目光落在地图上我们刚刚经过的龙首池。 “躲过羽林军的重重检查很难，但也可以做到。” 是的，我和紫杉大人就是这样伪装躲过重重检查进入皇宫。 “但一路上没有引起卧梦轩门人的注意，可能性微乎其微。” 紫杉大人这么说完全是基于卧梦轩的绝对实力。卧梦轩选人只有两条底线和一个要求：道德底线，法律底线，和在擅长的领域里算得上绝对的翘楚。从精通纵横之术的外交世家子孙到生活中精通栽培之术的菜农瓜农，从对昆虫习性了如指掌的奇人到混迹街道对邻里城内风吹草动掌握于心的混混，卧梦轩慧眼识珠、海纳百川，因而在遍布燕城的门人的眼皮子底下偷运一位极其重要的人物，几乎不可能不被发现。 “龙首池源自龙首渠，此渠自东南郊马腾空龙首堰引浐河入渠，北流至长乐坡附近分为东、西两渠。东渠北流至通化门外绕外郭城东北角西折入东内苑，汇为龙首池，东北流经凝碧池、积翠池后西北流注入太液池。西渠西南流至通化门入城，入皇城又北上入宫城，至太极宫后汇为山水池和东海池。” 紫杉大人边说边用手在地图上指引：“燕城的排水系统遍布于街道中，在建筑周围常见有砖铺散水、渗水井和排水管道。城内大部分街道两侧都修了水沟，有土筑和砖砌两种，均为明沟。明沟外侧设人行道。大路路面中间高、两边低，便于及时排除雨水。在城门底下也建有排水的涵洞。” “作为全境的政治中心，燕城的排水系统优先考虑的是城内的贵族人群，皇宫中的排水设施甚为考究。排水渠道内多设置有横向砖壁，雨水在经过时可将较大的杂物拦截下来；有些排水暗渠是砖石结构的，为了防止淤塞，分段安装了多道铁质闸门，这些闸门可以有效地阻拦各种大小的垃圾与杂物，闸门还可以拆卸，方便排空杂物。” “更重要的是，龙首渠西渠经通化门入城处就有砖石合砌涵洞两座，涵洞高两尺半，一丈半长，底宽七尺半。”紫杉大人点到为止，看向我。 “所以暗道运输是具备实现条件的。”我猜想紫杉大人是想我这么总结。 紫杉大人没点头也没摇头，他手指点过龙首渠流经的几个城内和城外的位置：“龙首渠独一无二的地位和作用，自然有不少人对它进行过细致研究，包括卧梦轩。午时一刻，卧梦轩送来最新的消息，他们最了解龙首渠的水利专家已经排查过可能的位置，有发现，但都是混淆视听。” “突然出现的第三方做事这么周全？”我的神色开始凝重。 “周全到能骗过很多人。” 紫杉大人声音压低，走近俯身对我说：“他们确实从通化门涵洞水道运了一个活人出城，身长体重和钰娴县主相当。” 只这么一句，我的身上就开始发冷。紫杉大人之所以特意点出是活人，因为活人即使被打晕失去意识，他们也需要呼吸。在暗道运输过程中，许多通道隐在水中，保证一位晕厥的大活人正常呼吸，这可不是寻常的组织能做到：万无一失的呼吸工具、呼吸装备、隔水的运输器材，以及精通水性、训练有素的运输人员，一样都不能少。 这些人精心策划，找到身形与小十七相似的替身，更能说明他们行事严谨：在浅水道的泥土层和需攀爬的通道中都会留下经过之人的行动痕迹，通过对这些痕迹的综合分析，对人体和运动熟悉的人可以计算出这些人的身高、体重、体型；如果是运输晕倒的人，不管是一直抬着举着，还是中途把人放下，都有痕迹可以用于分析和计算，卧梦轩正是通过这些明显和微小的痕迹分析出被运输之人和小十七的身形相仿，而且运输小心并有辅助呼吸的装备。 紫杉大人特意说“身长体重和钰娴县主相当”，是因为小十七在卧梦轩建立了个人档案。凡是在卧梦轩建立个人档案的人，卧梦轩会详细记录此人的身高、体重、身体各个维度的详细尺寸，这些尺寸会定期更新，尤其是像小十七这样年龄小还处于长身体阶段的孩子。根据这些身体数据，卧梦轩招纳的行业顶级分析师对比暗道痕迹，得出被运输之人并非小十七的结论。 所以结论是，小十七没有被暗道运输出城，那么，“他们在河道上做痕迹，既是给误导，也是，拖延时间。”我把第二个可能性说完，冷意从皮肤渗出蔓延至全身，我目光凝重看向墙壁地图上小十七消失的弘文馆。 突然，门外脚步声响起，随即敲门声和人声传来：“祁统领，我是邵可将军的贴身护卫谷辉，将军命我来协助您和云大公子。” 我和紫杉大人迅速对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