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风嚣第五十四章 凛霜至
余布将陈殇原来练就之业火功也一并收走,连同些剑气,便已然是将死之人了。
似是因昔日“腾涛手”的尊严,余布没有在陈殇面前有丝毫痛苦模样,只是静静走入了外边的街道去,州兵这才来到,却并不是为了秦家,而是方才那白袍人袍里流蛊出惊散了民众,陈殇迅速收拾了尸体,才听见州官来叩门。
将身上衣物除下,陈殇与那来问的州官稍一说,便摆平了这事——原来这蛊虫在外伤人并不能算在秦家头上,州官又不肯拂了当地世家的面,问了两句平安便离去。
陈殇望着余布的身影消失在巷陌之中,却并不再跟上。
这是“腾涛手”最后的体面,不应有旁人相扰。
叹息一声,陈殇来到空廖无人的秦家大堂,看了一看桌上摆着的万年历,今日乃是九月十四,明日便是九月十五了。
脱离了李部邯的威胁,秦家的局面也能安定下来,自己也如来时一般安然,《九殇剑典》更有了几分进境,但陈殇却觉得自己好似少了些甚么,久久望着余布消失的方位,笑了几声,长叹而去。
方才一役,来得快,去得也快,没有任何征兆,也不曾引人注目,秦家院中又成了一片祥和宁静模样。
眼下,要去做另一件事了。
陈殇提了李部邯尸身,走向秦肃休息的地方,隔门躬身道:“二公子。”
没有人。
似是想到了甚么,陈殇转身来到堆放尸体的大堂,这才看见秦肃不语而立。
方才秦肃待在房间之中,听见人说李部邯这里有高手袭击秦谨,一时踌躇不决是否出去看看。但便是踌躇时,自己家中忽地多了许多巨大变故,未曾反应过来,秦家便已然损失惨重。
大哥死了,李部邯死了,秦家之中还能撑场面的好手也死了不少。
而方才余布向陈殇吸功时,秦肃在一侧看得仔细,也能察觉出余布身上似有烈火烧灼,又亲眼看着余布走出秦家。
余长老,便是为了留下一位高手辅佐秦家而死。
生离死别之际,他还未做好准备。
“你叫甚么?”秦肃望着地上的死尸,又回眸望了一望渐渐围过来的旧时秦谨手下之人,向陈殇问道。
秦肃这一刻心灰意冷,却不会再去做甚么慈善的书生了,眼下秦家的颓局须要一个领头人来挽,哪怕这会将一生陪葬进去。
可笑可悲,秦家堂堂世家,因官场失利,一品户部尚书秦势因贪污被斩,连同皇帝下诏要诛除秦家,因父亲昔日好友阻拦,这才留下了这式微的一脉。而秦肃原来想要读书中举,重复秦家昔日光芒,不期整个秦家现下竟只余他一个姓秦的。
还是父亲说得对,善人没有好报,这些天他都受着旁人推手,也该是时候从幻梦之中脱离出来,看一看眼前这一摊烂摊子了。
陈殇回忆起余布之嘱托,当下向秦肃躬身道:“小人名作陈殇,字清怀,是三月前被灭门的浩然宗之徒,因受余长老之托辅助二公子,更是为秦家留下一股生机。”
那秦谨尸身上的“秦”字玉佩被秦肃摘下,佩了上去;又自李部邯身上拿来那“东房管”三字玉佩,交到了陈殇手中。
秦肃道:“此刻开始,你便是东房管家,秦家诸多功法有失传处,但我可将所学尽数教你,下人可随意调配。”
忽有一人出来斥道:“家主方才死,你二公子现下便想要上……”却再也说不出。
只见秦肃不知何时来到了这人身后,不知用了甚么功法,吞下一口气轻轻一折,那人右臂便自关节处断开,倒在地上哀嚎。其他人正要上前对秦肃动手,秦肃却并不慌忙,只向着陈殇挥一挥手。
“陈管家,不论你身世如何,既已然是我秦家的东房管家,我自不会毁己长城。但眼下这一群不安分的可不一定,他们都是我大哥的余孽,想来会听我这个家主话的也不多,杀了便是。”
秦肃明白陈殇这人需要秦家正是为了躲避,不论他是否受余布恩义打动,都不会对自己做些甚么,但这些秦谨留下来的高手却并不一定。
陈殇作揖道:“遵命。”
秦肃从大堂的后门走出,又伸手去合上了后门。
但方才出门,秦肃便一下瘫倒在地上,原来以他的武功,尚且达不到方才那样快的身法,只不过是用了秦家搏命的秘术,眼下后劲涌了上来,常年不沾阳春水的他又何以支撑?
虽已然决定要改变昔日之善,但头一回在家主之位残害他人,却终有些厌恶,却不得不适应。
一股酸苦涌上喉头,秦肃回忆起方才白骨森森的一霎,呕吐出来。
大堂之中,站着馆舍里还余下的十三位江湖好手,相顾几眼之后围住了这位“赵大侠”。陈殇却余光瞥见有人绕到了自己身后,准备偷袭,却叹了一口气,将长剑连同剑鞘齐从背上解下,左手握住剑鞘,右手“唰”一声将长剑化作了银龙,伴着破风声向身前最近一人突刺过去,左手剑鞘向身后反抽,格开一道刀光。
只刹那间,陈殇身前一朵血花飞出,被他用大袖中真气卷起,散作血烟笼罩大堂,霎那又侧身闪过一人喷火,反飞起一足踹向身侧一人胸口,那人被蹬中膻中穴,气机不顺,捂着胸口退了几步,重重摔在地上。
这袖运真气的功夫,是从余布那里拿来的武学感悟,眼下以少敌多,自然要蒙住他人眼睛。
陈殇俯身下去,长剑低扫,只一个进出便斩断几人之足,这些人攻击仍旧向着中位,却不曾想到陈殇会从下位而来,反使得陈殇赚够了便宜。
忽而身后破空声响起,陈殇拖过地上一人挡下,便翻身蹬那人肩头上梁,手中几道飞镖向旁侧击出。
这一着至险,陈殇只觉肋下、腰腹处受伤,不奈那几人贪生怕死,要来招架自己飞镖,这几刀终于砍得太浅,只是划开了皮肤。
“赵获你这狗贼!有种的与我下来打!”下方有一人大叫,以其愤怒来看,该是被斩了足的其中一人。
但陈殇却乘着这人之叫喊,看见四人三角分立,当下跃在中间一人头顶,以双腿夹中其颈,以己之上身后摔,将那人从地上一下拔起,砸在身后那人上,又借自己身位凌空穿上,剑交左手划出一圆,前方削断二人咽喉。
这跃下来时该有声音,尽数被那人叫喊所掩盖,故而这四人几乎没有半分守御,能被陈殇这样轻易杀死。
方才挑选人时,陈殇便已然把最棘手的纵火飞贼与暗器师挑了大半,剩下虽有藏掩,却也并不像之前直接对上一个馆舍碍事,何况秦谨身边护卫的高手还被李部邯杀了。
血烟消散,还有八人,四人倒在地上,不足为虑。
那余下四人只相顾一眼,便有一人软鞭向着陈殇击到,陈殇侧闪,却见一人捉住软鞭鞭头,连同另一边那出鞭人向陈殇扫过去,而另外二人却有一人拿出吹火的火油筒子,向那软鞭下方喷去。
上下不能通。
蓦地里陈殇身上血烟迸发,糊了那左手执鞭人的眼,双手持剑突刺,那人瞧不清陈殇剑势来路,登时后背有一道红光穿出,又连着肩头飞出条血带,乃是陈殇料定这些人打惯了配合,下意识不会烧自己人来,便欺他火浪未到,飞身杀人。
长剑云剑过头,向身后执鞭头那人掷去,那人手中软鞭难以招架,又未曾料想此等情况,当下被长剑钉在了大堂墙上。
陈殇右足踩中地下一人砍过来的剑,重砸其腕,侧身闪过火浪飞来同时踹剑首飞出,正中吹火筒一侧,自那人后颅穿过。
只剩下一人欲开了大堂后门捉住秦肃威胁,却被陈殇拾起一飞镖击中后脑。
秦家大堂,血流遍地。
陈殇杀人之时没有一招不是阴招,但胜在有用,在不动用剑气这底牌直接杀人的情况下,能从多方多样攻击之中取胜,算得上是武林之中少有听闻的奇事,何况陈殇几乎丝毫不曾受伤。
至于那蒙着执鞭人眼睛的血烟,却是陈殇用剑气自残所生,现下左手穴道处流出血来,半点没有了力气。
陈殇将大门掩了,手中长剑一一刺穿了周遭之人的咽喉,开始搜刮起来。
二十来个飞镖、一个被长剑刺坏了的吹火筒、两个满装火油的竹筒、两把长剑、几本载武学的册子。
陈殇将自己那一柄“折霜”从墙上那人身上取下,剑华甩去多数血液,又用死人衣服擦拭干净,收剑回鞘。
虽说这柄剑日日夜夜随自己经风吹雨打,又天天被用来斩铁杀人,血迹时常沾染,却并无半分锈迹,甚至没有划痕,但陈殇却依旧保养谨慎,怕哪一天便不这样锋利了。
这两柄长剑,便是用来在普通场合替代折霜的,陈殇便将这两柄剑同挂在了左腰腰间,但地上的刀斧却用不习惯,便不拿取,但软鞭却拿了来,缠在腰间。
收拾一番,陈殇走向了后门,这才发觉后门虚掩,还留有一条缝隙,秦肃便靠在另一端墙上,将自己方才杀人过程看了个仔细。
“陈管家好功夫。”秦肃咳嗽两声,勉力笑道,“可惜我现下无可赏赐,不知陈管家是否会因此失望,不过我可答应你,日后若是秦家富贵,你陈管家便拿七分。”
毕竟是烧命的秘术,一时半会缓不过来也算正常。
陈殇叹了一口气,道:“二公子说笑了……不过眼下想要扶持秦家,却不能再有亲友做官,这官场一道,算是再也难以爬起,若是向民间经商求财,却也少不了高手坐镇,如二公子并不嫌弃,陈殇为二公子招揽高手,如何?”陈殇暗自要将汪云鸿并在秦家之中,便如此向着秦肃说道,余布传功时也将秦家情形向陈殇细细说了,是以陈殇能知晓秦家只余秦肃。
秦肃道:“这些事何须问我,你看着办便好。”
“遵命。”
但秦肃却将眼望向一侧天际,道:“三弟在巴蜀那里似是做了些生意,奈何大哥要杀了他,只是不知眼下能不能再收回那商队……恐怕是难了,陈管家,能否替秦肃入蜀走一趟,哪怕这一程徒劳无功?”说到此处,秦肃眼中泛出些期望,终于还是那个天真的书生,却陈殇使得有了些感触。
真正推手让你秦家倒下的人便在面前,你却这样给予厚望,而不是复仇……或许是无知罢,这也好,天下诸多事情,反倒是笨人最有福气,虽说秦家倒塌,却也不必像他一般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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