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胜繁华痛苦的过去
常闰是七年前从洛阳来到温府的。
那是621年五月的洛阳,当时还是秦王的李世民率领五万唐军已经将整座洛阳城围了足足有十个月了。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男孩,估摸着六岁左右。他的手里抓着半只脏兮兮的窝头,整个人缩在屋内的墙角边瑟瑟发抖。他的旁边,躺着一个四肢瘦骨嶙峋、腹部却高高隆起的妇人尸体。
那是他的娘娘,她因为吃草根混浮土蒸的土团子,最后导致腹胀而死。
洛阳虽被称为东都,但是那么长时间的缺粮少食,整座城池的百姓和官兵都已经是奄奄一息了。
城内易子而食,析骨而炊,饿死者比比皆是。小男孩之所以还能活着,完全是因为母亲把家里最后一点口粮都留给了他。
他的父亲已经快一年没有音讯了,他还小,对父亲的印象已经很模糊。在这被围城的十个月里,他也从一个无忧无虑的商贾家小郎君,变成了一个眼里只有米面馒头的小乞儿。从前单纯干净的双眸,现在只木讷无光地倒影着母亲横死的尸首。
一年前是什么样子的,他已经记不清了,他现在只知道他好饿,他想吃……
耳边响过一阵吵杂的声音,什么“败了……”什么“唐军……”,然后是马蹄声,兵戈相交声,火焰焚烧的噼里啪啦声……男孩好像无知无觉,只是安静地待在这个角落,直至一切归于平静。
:“这有一个!活的!”一个陌生而又粗鲁的声音在叫嚷着,一个满脸横肉光着膀子的壮汉走进屋内,伸脚将男孩身前横躺着的女人尸体踢开,弯腰把男孩像只小羊一样扛在了肩上,转身出了门。
这是个强盗,也是一个人贩子。大将王德仁弃洛阳出逃,次将赵季卿献城投降。在这兵荒马乱之际,这些平日里便无法无天的恶徒,更是肆无忌惮起来。趁着可以混出城去,顺带拐上几个小孩,等到了长安,便可以换成钱银重新开始。
就这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在蓬韵香铺那氲着龙脑香气的空气中,慢慢铺开,又逐渐消散了。
送走邱茉一行人后,贺广从香铺的前厅走回后室,神思恍惚,连走路都踉跄了起来。他扶着墙壁,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压抑住内心涌出的澎湃激荡的情感。
这么多年了……他苦寻儿子数十载,如今终于找到了。
这些年,他不知道后悔了多少个日夜,自己为什么会在洛阳被围的前一年离开家出外跑商。当他在事隔一年后,终于回到他那阔别已久的洛阳城,看见那熟悉的景色,那熟悉的街道,但家却已经不再是熟悉的家。
他的妻子蕊娘,已确认在这场兵祸中逝去。当他想去寻找她的遗体时,她早就因尸体无人认领,而被破城而入后的唐军和唐朝官员集中掩埋了。他仅所能找回的,不过是掩埋前,集中造册本上写着的几个字:“章善坊贺府崔氏,卒,无亲故。”
“蕊娘,儿子找到了,我终于有脸面下来见你了……”贺广低低的啜泣着,用手捂住嘴巴,任由泪水沿着指缝滴落。他不知该如何形容他现在的心情,多少年的找寻,多少年的期盼,竟然在今朝终于实现,那一瞬间仿佛是从地狱里爬上了天堂。
自从从蓬韵香铺回来,温卫行明显觉得常闰变得比以前沉默了。他还是会默默地做好自己的事情,但是在他无事的时候,更多的是两眼放空发呆。
温卫行其实也能理解他的心情,经历过那样的创伤,又靠着自己独自生活了那么多年,“父亲”这个称呼对常闰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听得懂但没感觉的名词了吧。但是,当这样的一个名词,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还站在了这个十三岁少年的面前,一切又变得不同了。
父亲好像是一根挑脓的针,在没见到他之前,常闰与心里的那处长了烂疮的伤两相太平,各自不见。但现在,父亲的出现,却又把那些臭了的坏了的东西,又挑露了出来。
人的大脑,是一种会自主抵抗重大创伤记忆的人体器官。与其面对这样的痛苦,不如彻底地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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