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宫略第 1 章
凌乱的床榻上,云羲父皇直愣愣地睁大双眼四仰八叉地横在那里,早就没有了生气。
旁边是被揉成一团半新不旧的棉被。
云羲母后伏在她父皇身边悲痛欲绝,好几次都差点儿哭晕了过去。
然后啜泣着对云羲说:“他命你舅舅来探望我,我,我一高兴,也没有想太多,就去见你舅舅了。谁知道,他竟然偷偷命人……说到底,他,还是不肯放过你父皇。”
云羲替母后轻轻拭去眼角挂着的泪花,一想起父皇居然是被裕帝命人用棉被蒙住脸面生生扼死的,心就不受控制的一抽一抽剧烈疼痛。
同时,也终于明白了三个月前的那个夜晚,裕帝临走前没说完搁下的那句狠话。
——
那是元熙二年八月初八的夜晚。
裕帝的心腹大监李禄海突然出现,引着云羲去后花园。
当时云羲没有想到裕帝居然会在那里等着她。
在云羲印象中,自从裕帝登基为帝,就把前朝司马氏从浔阳迁至秣陵,全部安置在一处偏僻简陋的行宫,很少过问她们的死活。
还记得那一处平时偏僻冷荒的院落,不知何时已被人清扫得干净整洁,裕帝斜斜躺在一张金丝银线织就的软榻上半阖着眼似睡非睡。云羲不敢随意说话,便按照臣子参见皇帝的礼节,安静地跪在旁边松软的泥土地上,大气不敢出,心里七上八下地边等待边揣测裕帝的来意。
虽然已经立秋,秣陵天气仍然十分闷热,即便是到了夜晚,些许吹起的凉风仍然驱不散白日里积攒的热量,整个行宫如同囚禁犯人的湿热牢笼,知了一声更比一声呱噪地叫嚷着,把满怀心事无心睡眠的人们吵得愈加烦躁不安。
云羲在一株枝繁叶茂的白果树下跪得腰膝酸软,终于熬到裕帝开口。
只记得裕帝睁开眼后说的第一句话是:“拓跋嗣虽然屡战屡败,但寡人听说他把几个儿子调|教得都还不错。”
裕帝像是早有预谋,深夜突然造访不说,先罚云羲跪了半天,又专门挑了她耐心快要被耗尽的时候,把眼下自己最棘手的难题,不动声色地推至云羲面前。
而云羲几乎立即猜到裕帝的来意。
然而这件事情,却是云羲任何时候都不愿触及的。
她知道这二三十年来晋国和魏国战火不断,两国将士数次交锋,魏人胜少负多,早就不满。裕帝在这个时候突然提起魏国皇帝和皇子,无非是因为他逼云羲父皇退位改晋国为宋国,朝政一时不大稳定,边关又开始动荡的缘故。
昔日汉武帝为巩固与乌孙的联盟,将罪臣之后的刘解忧封为公主,嫁给乌孙昆莫之孙岑陬为右夫人,换来西域和汉室几十年的长久和睦。三月前裕帝即位时已五十有余,他膝下虽有十女但俱已出嫁,自然是没有女儿可以替他和亲的。而本应在皇城的裕帝深夜突然造访,还摒退下人单独宣云羲一人来见,十有八九是想让她这个被软禁在秣陵孤僻行宫的先朝皇室公主,来代替他的女儿们嫁给魏国的皇子。
云羲紧紧捏住一角衣袖,朝金丝软榻上半躺半睡斜睨着眼等她回话的男人努力眨巴眨巴眼睛,装出一副天真烂漫的小女儿姿态,像是一时忘记自己如今已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晋国公主,用略微童真的声音故作不懂地说:“拓跋嗣的儿子怎么样,云羲不知道。但云羲听说魏人不讲道理的很,儿子立为太子,母亲就要被处死,实在是有悖人伦。”
云羲只盼着裕帝还顾念自己和司马一族十多年的君臣之情,不要把她送入那子贵母死的豺狼之地。
谁知裕帝却轻轻嗤笑一声,不屑道:“拓跋氏才能平庸却又想久居高位而不衰,才会担心外戚乱政。”
裕帝既看不上对手,必然自视甚高。
在云羲记忆中,裕帝谋略过人,年轻时曾自创‘却月阵’以两千步兵大破魏人三万精锐骑兵,然而那却是他当北府军将领时的丰功伟绩,此时他贵为一国之主,怕是最不喜欢旁人提及旧时身份。
她那时候有心讨好,挖空心思尽捡裕帝喜欢听的说:“可不是。若论雄才大略,拓跋氏又怎能及得上您。”
裕帝果然十分受用,打了个哈欠,一骨碌从软榻上坐起来,两眼灼灼地看着云羲,饶有兴趣地问:“几年不见,云羲你倒是长大了。说说看,你还知道些什么?”
云羲只得小心翼翼把头些年在宫里听说的事说了说,却又只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和朝政再也沾不上半点儿关系。
裕帝起初还认真在听,后来见云羲越说越不着调,不禁微微蹙眉,喝止住了云羲,道:“朕原以为你这些年书读了不少,也长了些见识。如今看来,你到底还是个孩子。先头那些话,想来定是你从旁人那里听说的。”
云羲赶紧点了点头,道:“姐姐前些日子看父王时,是这样跟父王说的。”
云羲的长姐司马茂英在元熙一年时被指婚给裕帝的长子刘义符,如今已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她现在虽是个没什么能力的前朝废公主,但若能适时地为长姐美言两句,总是做妹妹的对姐姐的一番心意。
裕帝捋了捋斑白的胡须:“寡人果然没有看错,你姐姐她倒是有心了。”
云羲连忙乖巧地偮了一礼:“恭喜陛下得一称心儿媳,天下得一明晓事理的太子妃。”
裕帝哈哈大笑。
云羲悄悄抹一把汗,自以为成功糊弄过了如今这位天下之主,谁料裕帝笑过之后,忽然话锋一转,开门见山地问:“你姐姐嫁给寡人的儿子,自然锦衣玉食、衣食无忧。那云羲你呢?如果寡人没有记错,下月你就该及笄了,你有没有想好要嫁给什么样的男子?”
云羲心里蓦地一紧,却一垂首把头埋得更低:“云羲还小,还要留在行宫里照顾父王。”与此同时莫名的羞臊升腾起来,烧得她面颊绯红,十足十的小女儿家谈婚议嫁时的惺惺作态。
裕帝像是看穿了云羲的心思,盯着她似笑非笑:“真是孩子话!天下哪有把女儿养在身边一辈子的父母。你虽不是寡人亲生的,但好歹也跟茂英一样,唤寡人一声长辈,和寡人亲生的没有什么两样。如今你父王身体有恙不方便张罗,寡人倒是帮你看好了一门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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