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难逃20再别
对着顾家的柴门,默道一句对不住,便走出寨子,跃进深林,再不回头。
我换做男子发式,身上粗布衣衫本就难分男女,因刚刚伤愈,面色暗黄憔悴,便顺利地扮成个逃难的小子,不敢直接去雍国,只混迹在流云城中。兵荒马乱,城中来了许多逃到魏国避难的雍国商人,客栈缺人手,我作可怜状,留在店里帮着捡柴烧水,得了口饭吃。
客栈的好处便是能汇聚消息,我待了几日,渐渐听闻:原来之前桐庐镇一战,雍军战败,容烨身陨,岐人以国君之礼将他就地下葬。岐军占了秣陵,半座王宫焚毁在城破之夜,太后殁于宫中,王后、两个小世子与长公主不知所踪。城中大族温氏裂为两派,一派宁死不降,尽被屠戮;一派愿为岐人所用,仍居旧位。原钦定的驸马洛丰平被关押在岐人手中,洛老宰辅卧病弥留在榻,整个洛家闭门不出。
然而各种谣言也是纷纷扬扬:一说温氏叛国,与岐人勾结害死国君;一说岐人暗与楚人往来,两下夹击攻陷雍国;离奇些的说岐人会奇门遁甲之术,潜在地下行军,忽然出现在秣陵,才使得城破宫毁。更有甚者,说王后未死,有人在王宫被焚之时看见她身着华服,奔月升天而去,从此脱尘成仙,两个小世子也被带上了仙界……
我回忆起来,当日宫破之前,少曦有所察觉,吩咐俞大监将枳儿和荔儿带出宫去,如今只有她知晓枳儿和荔儿下落,当务之急是找到少曦。
细想之下,少曦得以逃脱,显然未被温家找到,否则已被献给岐人;若是遇上洛家,大约是被藏了起来;若她不在洛家,她约莫会去楚国,投靠嫁在楚宫中的荣昌公主。
我暗自祈祷,但愿她已在洛家的庇护之下,不然乱世之中她一个娇滴滴的公主流落在外,不知能不能有命到达楚国。
如今秣陵全城戒备,若我贸然潜入与洛家接触,反而会招惹怀疑,不如直奔楚国探听消息。然而此去楚国路途遥远,传消息进楚宫更是不易,真是两下为难。
客栈一阵嘈杂,前店显然来了不少客人。我忙提了两壶开水到柜上,小二哥殷勤给他们倒茶,我隐隐听得,他们是押运了东西去往魏都首阳城相府王家。
听得这名字,灵光一闪,我咧嘴笑笑,所谓种善因得善果,现在我该去采这个善果了。
我多储了些干粮,白日里仍装做逃难在官道上步行、在驿站边打盹,夜间便下得路来在林间草上飞跃。
一路北上,天气陡然间寒冷起来。我向来待惯了南地,出发时却疏忽了北地的气候,并未准备厚实衣服。身上衣衫难抵寒意,为怕着凉,便只在正午太阳最暖时睡一会觉。
这日正午,我走到道边驿站外墙角避风处坐下。我形容消瘦,数日不曾洗脸,头发也乱的像鸡窝,完全是个流民的样子,守驿的军士见我孤身一人老实可怜,未出声驱逐。驿站不收平民,更别说我这样的流民,因此驿站周边也较为安全,我便晒着太阳放心闭上眼睛休息。
算来离首阳只剩一日的脚程了,我的干粮也只剩最后一顿。也罢,等进了首阳,便去找那前几年救过的王七,这小子自从离了归云山一直知恩不报,如今我找上门去,料想他脸皮再厚也躲不过去。找他借足银钱,我便再启程去楚国,如此一来路上盘缠和打点楚宫的花费都有了。他出身相府,若能打听些雍国的消息,更是再好不过。
我心里踏实些,虽然有些冷,但缩紧身子,很快就睡着了。
许是连日赶路劳累,这一睡竟睡了许久,等被冻醒时睁眼一看,天色已是擦黑,竟飘起细细飞雪。我急忙站起来,顿觉头重脚轻、鼻咽阻塞,摸摸额头滚烫,显然是着凉发热了,不由暗叫倒霉。更倒霉的是这里只有一个驿站没有客栈,没奈何,若继续睡下去,很可能冻死在风雪夜中。
这风呼啸着,我没由来地想起从前山中一个冬天,也是风雪肆虐,我因为淘气去收梅花上的雪,却崴了脚走不快,近夜时冻昏在梅林中。那时我意识模糊之际,见得清冷花间的灵逸身影、俊美面容,还道是梅仙显灵。来人心疼似地一把将我抱在怀中,握住我冰冷小手在嘴边哈气,眼看要将我一颗少女心捂暖。
然而下一刻便听到无情的嘲讽声:“这山中哪里没有雪?偏你非要跑到这里收这么一坛子雪,真是越来越傻。”——这才认出来人是阿原。
任凭他怎么抱怨,我也不肯把那坛子丢下。于是他抱着我,我抱着坛子,顶着风雪一步一步回到寨子。
……
我拢起手自己呵口气,回想起往事果真是啼笑皆非。
掐掐自己手心,痛意带来清醒,迈步走上官道。只要熬过此夜,明日进了首阳便好了。
官道上空无一人,北方的寒风凌厉刮来,细雪扑在脸上,令人难以睁眼。我运起内息,努力抵御寒冷,然而衣衫在风中薄的像层纸,每聚起一点热气,就被风雪吹散。
我咒骂着这鬼天气,一步步向前挪。
旷野之上黑沉无边,恰似我命运前路:家国倾覆被占、亲人离散死伤……
体力越来越少,走着走着,心中渐渐生出些许绝望,任凛风把热量一点点带走。
脚下一滑,一头栽倒在地。我伏在地上,仿佛失了所有力气和勇气,爬也爬不起来,真想任风雪掩埋,逃开这沉重世间,不管不问,不再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