恣欢67发落
董飞卿笑起来,“您这是赏了我们一件镇宅之宝。”
“无谓之事,少一些为好。”程询把茶杯放到茶几上,“你们忙,我该走了。”
董飞卿、蒋徽出门相送。
“下回过来之前,我提前一日下帖子。”程询对蒋徽道,“到时候,想吃什么菜,也提前告诉你。”
这是对她厨艺的认可。她用力点一点头。
宅门外,站着谭振亨、付氏,跪着谭庭芝。这般情形,早就引来街坊四邻、过路行人的瞩目,此刻,一些人成群地站在不远处,窃窃私语。
程询负手走到门外时,没了先前半日的闲适松散,眉宇间的笑意暖意消散,眼神锋利、直接。
神不守舍的谭振亨看到首辅趋近,匆匆瞥过跪在一旁的谭庭芝,不自觉地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付氏敛衽行礼问安。
程询略一凝眸,回身轻一挥手,“走了。你们回吧。”继而走下石阶,步履如风地离开。
董飞卿、蒋徽目送程询的马车消失在转角处,回转身,交换一个眼神,前者吩咐候在一旁的刘全、友安:“把人带进去,别在这儿戳着了。”
谭家三人步履沉重地进门。
蒋徽与董飞卿低语几句,独自去往内宅。
付氏心焦不已,往前赶了几步。
蒋徽头也不回,“你们母女两个,随我来。”一直走到垂花门前,她停下来,转身看着她们,“你们不是我的客人。有话就在这儿说。”
付氏是无地自容的样子,谭庭芝则是神色恍然,盯着脚尖出神。
蒋徽闲闲地站在那里。付氏在她心里,早已变成了面目模糊的一个妇人。此刻站在面前,也不想看清。有的人,你记住她的样子,都是给自己添堵。
付氏死死地攥住帕子,慢慢定下神来,打量之后,问蒋徽:“你不在京城的日子,过得可好?”
蒋徽不语。
付氏讨了个没趣,忙转换话题:“那封信,我看了。这次过来,是给你赔罪,也是想与你商量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蒋徽仍旧沉默,定定地看着她褙子上样式繁复的彩绣。
没有指责,没有质问,只有令人心里发毛的平静与沉默。付氏死死地咬了咬唇,上前一步,跪倒在蒋徽面前,仰起头来,泪水滑落,“我求你,宽恕我们一次。这一次你若能高抬贵手,谭家日后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情。”
蒋徽微笑,“我没那么大方。”
“我们错了,对不起你。”付氏俯身,磕了三个头,“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做父母的错。”她哽咽起来,“庭芝与你年岁相仿,你们又有多年的情分……她一时鬼迷心窍,你就饶她一次,好么?我们手里的一切,都给你,你想要什么,我拼了命也会为你争来……”
“想要什么?”蒋徽抬起手,用指尖挠了挠额头,“我如今最头疼的,就是什么都不稀罕。”她牵出了孩子一般纯真的笑容,“总有点儿活腻了的意思。您说,这可怎么好?”
“……”付氏抬起头来,满脸茫然,费力地转动着脑筋。她得快些想清楚,什么能打动蒋徽;更要快些看明白,蒋徽到底意欲何为。
“您不用猜了,”蒋徽语声柔和,“我跟您明说就是。”
付氏急切地点一点头。
蒋徽态度更为柔和:“你们看到的那种信,我手里有几封。上午见到谭庭芝,心里不舒坦。您也知道,我不舒坦了,不是自己倒霉,就是别人倒霉。
“我给武安侯府送去了一封信。
“谭庭芝身在闺阁,与人私通到了那种地步,按照惯例,该如何发落?您是让她自尽,还是把她扫地出门,派人追杀她一两年?”
付氏面色变了几变,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着。
她睁大眼睛,死死地看住蒋徽。
面前的女孩如妖似仙,这么美,又这么狠。她难道不知道,一字一句,对她来说,都是惊天霹雳?是怎么做到和颜悦色地说出口的?
蒋徽说:“别急着动气,还不到时候。你们的好日子,刚刚开始。”
付氏整个人僵在原地,片刻后,双眼往上一翻,身形向后一仰,昏倒在地。
蒋徽抿了抿唇,犹豫片刻,扬声唤友安。
谭庭芝听到声响,想呼喊,想奔到母亲近前,偏生出不得声、迈不动步。
“平分吧。”蒋徽见银票是一张一百两的、五张二十两的,把一百两的递回给他。
“上当没够么?”董飞卿道,“你管着银钱,我用的时候,再跟你要。”
“也好。”蒋徽笑着把银票收进荷包。手里有钱了,她心里踏实了不少。
董飞卿深凝着她低眉浅笑的样子,展臂把她揽到怀里,紧紧地抱了抱,旋即松开,举步走向垂花门。
蒋徽云里雾里的,但没当回事,跟上他,道:“你怎么不好好儿陪着叔父说话呢?”
“我见过一局残棋,给叔父摆出来了,请他琢磨琢磨。”
“那还好。”
随后,蒋徽找出一套半新不旧的衫裙,到东厢房换上。穿着的这一套,颜色太浅,实在不适合下厨。
友安已经把两条鱼收拾出来,菜也全部洗好了,让她省了不少时间。
程询在家中喜欢吃的,都是家常小菜,她准备起来就很容易。
她忙碌的时候,董飞卿和程询收起那局残棋,下棋打发时间。
董飞卿提了提谭庭芝跪在家门外的事。事情一时半会儿完不了,瞒不住叔父。至于两女子之间的纠葛,他没提。
“罚跪是解语的意思吧?”程询笑问。
董飞卿说是。
“这一趟没白来,”程询笑道,“能看一场热闹。”
董飞卿笑道:“就算您嫌烦,也躲不过这场热闹。谭氏分明是故意选的这时机。”
程询略一思忖,道:“谭家应该是让她先过来和解语周旋,晚一些,夫妻两个少不得登门,当着我的面儿,劝解语化干戈为玉帛。要是我不赞同,他们说不定会请付大学士过来说项。”
董飞卿颔首,“应该就是这么打算的。”只是,错打了算盘。他们根本不了解蒋徽。
下棋的时候,他有点儿走神。
当初能让蒋家对我弃若敝屣——蒋徽说的这句话,让他越想越不是滋味。
虽然她说是故意的,故意促成了这种局面,故意被逐出家门,但在当时,承受的可谓是众叛亲离。
定亲的男子、自幼相识的闺秀做出那般不堪的事,所谓的亲人在钱财与她之间,选择的始终是前者。
绝决离开,独自流离在外,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从来不认为她是需要谁心疼的女孩,到此刻也是这么想。
不心疼。真的,不心疼。他磨着牙腹诽着,只是有些窝火而已。
他想弄死那些嘴脸丑恶的货色。
这样想着,落子就失了准成,很迅速地输掉一局。
程询不言不语地睨着他。
董飞卿险些冒汗,“我错了,对不住您。”停一停,嘀咕道,“您现在这是什么毛病?动不动就把人看得心里发毛。”
程询拿起手边的折扇,不轻不重地敲在他额头,“对着你,我这毛病就得总犯。”
“诶呦喂——”董飞卿别转脸,揉了揉额头。
两人重开一局。
董飞卿道:“叔父,蒋徽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您看看热闹就得了,别管。我们就能办。”
程询目光凉飕飕、慢悠悠地移到他脸上,“谁?”提及妻子时,连名带姓叫出来的人,他这些年只见过面前这一个。
“……”董飞卿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又犯了什么错,理亏地笑道,“她那小字,跟她一点儿都不搭边儿,听着都别扭,哪儿喊的出口啊。”
程询真是服气了,索性略过不提,“知道了,我不管,至多让人敲敲边鼓。”
将近正午,八菜一汤上了桌。
董飞卿去酒窖里取出一坛陈年梨花白,“大白天的,喝点儿绵柔的吧?”
程询却道:“谁要喝这个?给我换竹叶青,烧刀子也行。”
董飞卿哈哈地笑起来,“我一番好心,倒多余了。您等着。”
蒋徽笑着递给程询一双簇新的竹筷。
程询指一指右下手,“一起吃。”
“好。”
刘全转回来报信:“谭家老爷、太太过来了,此刻就在宅门外。武安侯、丁夫人那边作何打算,小的不知道,把信件交给一名管事就回来了。再有,状元楼的伙计送来一桌席面,说谭家的小厮付过银钱了,这事儿——”
蒋徽看向程询。
程询道:“谭家的人,让他们等着。在家就吃家里的饭菜,那桌席面,归你和友安了。”
刘全谢赏之后,眉开眼笑地退下。
董飞卿拎着一坛酒折回来,拍开泥封,把酒倒进酒壶。
蒋徽起身给两男子斟酒。
三个人其乐融融用饭的同时,武安侯夫妇正暴跳如雷。
夫妻两个看完那封信,难以置信,一起怒冲冲地去了丁杨房里。
武安侯把那封信摔到丁杨脸上,喝问:“这是不是你写的!?”
丁杨上午才挨了一通板子,此刻正愁眉苦脸地趴在床上,看双亲都是脸色铁青,心知自己大概又要倒霉了,连忙细看那封信。
片刻后,他见鬼似的瞪大了眼睛,随后,白皙的面颊涨得通红。就算脸皮有城墙那么厚,写的这种东西落到双亲手里,也会羞愧难堪到极点。
武安侯一看就明白了,高大的身形晃了晃,随后踉跄着走到一旁,跌坐到一把椅子上,咬牙切齿地责骂:“孽障!畜生!”
丁夫人气急败坏地捶打着儿子的脊背,“你怎么能做这种事?你……”想到信中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辞,恼恨得直哆嗦,想痛斥,有些话却难以启齿。
丁杨把脸闷到枕头上,一声不吭。
武安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别说那些没用的了。当务之急,是想法子应对。信本该在谭家那个祸水手中,却被人送到了我们手里……该是蒋徽要跟这逆子和谭家算旧账。”
“可能么?”丁夫人无力地转身落座,“她是何目的?是想让谭庭芝自尽,还是想膈应我们丁家?谭庭芝若咬定是这孽障强人所难,怎么也得把她收为妾室吧?那样不自重的女子若是进了门……”
武安侯斩钉截铁地道:“你给我记住,是那贱人蓄意勾引在先!”说着,起身走到床前,一把将丁杨提起来,摔到地上,“别给我装死,把实情如实道来。再迟一些,说不定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你丁杨是个放荡荒淫的纨绔子弟。你不要脸,我们得要!”
不解风情(2)
清晨,曙光流转入室,声声清脆的鸟鸣入耳。
董飞卿眉心微动,缓缓睁开眼睛。
蒋徽的容颜,近在眼前。长长的睫毛低垂,眉宇舒展,睡相恬静。
她的头枕着他的手臂,身形就在他怀里,一臂搭在他腰际。
安安静静、相依相偎。这样醒来的感受,委实太好。
他视线落在她红润润的唇上,片刻后,凑过去,用亲吻唤醒她。
蒋徽尚未清醒,一手已经抵在他肩头,和他拉开距离,懵懂地看他一眼,绽出甜美无辜的笑容。
董飞卿也不言语,把她拉回到怀里。
过了一阵子,蒋徽问他:“起来吧?”
董飞卿说好,随即坐起来,麻利地穿上中衣、薄底软靴,自己去翻找出一件旧的布袍穿上。
穿戴方面,他对衣物不大计较,策马时穿道袍或深衣,平时不过几件粗布长袍。从江南到沧州的一路,她自然没时间给他做衣服,他呢,衣服破损了就扔掉,到裁缝铺花点儿银钱,请裁缝赶做几件新的。他讲究的是鞋靴,材质一定要好,上脚一定要舒适。
其实,对衣物也不是不计较吧?蒋徽想,无论如何,过了多年养尊处优的日子,闹着请婶婶给他做衣服的情形,她就撞见过两次。旧日不可寻,再不能有更好的,也就再不需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