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灵兮22甘露仙(6)
乍听见“白汀”二字,甘露仙还未反应过来。
但立刻她就变了脸色。
对面的巫十三没注意,仍在说话:“我与白汀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现今我能四处走动了,便到处寻访旧相识,再说说话也好。我这样的身份,若上凤凰岭,只怕会让白汀为难,所以只想请甘露仙代我告知白汀,就说故友来访,如果她还记得巫十三,还请下山一聚。”
甘露仙迟迟没有回应。
“……她应当还记得我。”巫十三停顿片刻后,又缓慢开口,“当日她途经婆青山,想找制作弓身的紫杉木,是我带她到那片林子里的。紫杉虽然不多,但好在她最终还是挑到了最好的一棵。”
他慢吞吞讲完,却发现甘露仙一直沉默,不由心生疑窦。
手指轻弹,隔在甘露仙和巫十三之间的雾气立刻消散。
站在大石上的甘露仙还未来得及收起自己脸上的所有表情,巫十三神情便立刻为之一变。
“白汀怎么了?”他立刻靠近甘露仙,厉声喝问。
甘露仙紧紧闭上了眼睛。巫十三的靠近让她莫名地害怕起来,眼前的男子看上去很正常,但是他越是靠近,甘露仙就越是本能地开始提防,汗毛倒竖的感觉是她无法控制的。
他是混沌,恶意与邪念的集合——甘露仙在巫十三的盯视中,终于没能撑住,崩溃地给了他答案:“白汀已经没了……她死了!魂飞魄散,连尸身都没有留下!”
山神白汀,甘露仙来到凤凰岭之后认识的第一个神灵。
她是凤凰岭的心脉,凤凰岭的魂魄,也是凤凰岭上所有生灵敬仰的山神。
白汀神魂俱散的那一天,凤凰岭上下着一场大雨。大雨从早到晚,绵延整整一天。深夜时,凤凰岭上所有生灵都同时惊醒,在惊惧之中奔到雨里。
他们看到芒泽的光消失了。几团金色的火焰从芒泽上窜出,散落到凤凰岭各处。
自此,凤凰岭上的所有人与兽,再没有见过白汀。
在她消失之后,凤凰岭开始失去庇佑,并渐渐地死去。外来的邪物涌入山川,气候变得古怪,每一天都晴雨不定。
一晃数十年过去,甘露仙没想到眼前的混沌从远方赶来,就是为了与已经消失的白汀见一面。
对她的回答,巫十三一开始是不信的。
他的神情变得狰狞了,原本的温文尔雅全都消失,大手紧紧抓住甘露仙的手腕,另一手捏着她脸颊。
“别骗我,小神仙。”他低声威胁。
剧烈的疼痛让甘露仙开始挣扎。巫十三在窥探她的记忆,和白汀有关的记忆。
她手中捏起法咒,浑身微光猛然增强,全数冲巫十三袭去!
但巫十三一动不动。他死死盯着甘露仙,一只手始终捏着她脸颊,手指几乎要与甘露仙的面皮融在了一起。
甘露仙仍在奋力抵抗,她这次有所防备,巫十三并未能立刻轻易地查探到与白汀相关的记忆,但缺口正在被侵入,甘露仙头疼欲裂,只能咬紧牙关顽抗。紧接着,她看见巫十三的脸上出现了细小的伤痕,像一尊雕像被猛烈击打而形成的裂缝。
裂缝之下并非血肉,而是浓重的黑雾。黑雾仿佛有形之物,从巫十三的伤口中流泻而出,就要缠到甘露仙的脖子上了。
就在此时,甘露仙腰上突然窜起一环金色强光——乖龙奋起龙身,冲着巫十三的腰部狠狠甩了一尾巴!
根本没注意到乖龙就缠在甘露仙腰上的巫十三措手不及,立刻被这记极重的甩尾击飞。他仰头倒在潭水之中,沉了下去。
乖龙伸出龙爪抓住甘露仙的手,一把将她甩到自己背上,声音抖个不停:“好可怕……好可怕……吓、吓死我了……”
它一边说着害怕,一边已经立刻腾空飞起,将甘露仙带离深谷。
笼罩在深谷上方的是浓密乌云,乌云中似有无数人兽,嗡嗡震动。
听不清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朝着乖龙袭来,乖龙嗷嗷大叫,带着哭腔喊:“救命!!!”
话音刚落,有人撕裂了上空的乌云。
他驾驶着有风雨之势的车辇,从高空撞破迷雾与云层,停在乖龙和甘露仙面前。
“上来!”雨师大吼一声,“幻境崩塌了!”
甘露仙此时才敢低头细看,困住她和乖龙的山谷果然已经崩裂,从崩裂的缝隙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古怪哭叫,令人毛骨悚然。
雨师勒紧车辇,右足在车上重重一踏,随后探头冲着下方几乎形成黑色旋风的长平镇奋力大吼。
沉重的雨滴终于从九重天降落,击破长平镇巫池的屏障,直冲正追赶雨师车辇的邪物而去。
雨水仿佛蕴有神力,黑雾被击得七零八落,而雾中看不清形态的邪物纷纷逼退,发出凄惨的痛呼。
雨师丝毫不恋战,寻得脱离的空隙立刻驱辇转身,从乌云的缺口处窜了出来。
乖龙缠在雨师腰上,龙尾则勾着甘露仙的手腕,是怕她因为站立不稳而倒地。甘露仙回头看着被雨水侵袭的长平镇巫池,虽然已经渐渐远离了,但她仍能听见从巫池深处传来的嚎叫之声。
那是真正撕裂心肺的痛苦和悲哀。
甘露仙知道,在乖龙击退巫十三的前一刻,巫十三已经从自己的记忆里找到了他索求的答案。
雨师并没有带他们回到雨神峰。他询问甘露仙之后,将车辇停在了留仙台附近。
“有些话,老子想跟凤凰岭山神叨叨。”雨师仍是满脸凶相,跳下车辇后便朝着留仙台大步走去。
留仙台灯火通明,乖龙在半空游动,忽然看到留仙台角落有个人影正在徘徊。
它被长平镇巫池吓了一次,见着什么都觉得不对劲,立刻圆睁龙眼,俯冲下去,一把将那人叼了起来。
甘露仙定睛一看,发现竟是杨砚池,连忙冲乖龙摆手:“不是坏人不是坏人,这位汉子我认识的。”
“我来找山神……但是进不去。”杨砚池指了指留仙台,“绕了半天也没找到上去的路径。”
雨师哼了一声,从乖龙嘴巴里揪过杨砚池,直接跳上了留仙台。
双脚才落到留仙台上,杨砚池立刻听到了小楼里传来的争执之声。长桑的声音尤为清晰,他正在斥责程鸣羽。
“我和伯奇根本不是凤凰岭的神灵,你没有资格驱使我们去为你做任何事情。”他在程鸣羽面前走来走去,“你记住了,山神,我和伯奇神级比你高,我们不会听你的命令,更不会为你的凤凰岭做任何事。”
程鸣羽的脸涨得通红:“可你现在就生活在凤凰岭上!你明明是神灵,居然也可以这样没有丝毫慈悲心么?”
“神灵拥有慈悲心是信徒说给人世的谎言,你若信了,便是你蠢。”长桑显得很激动,他说话的语气急促了,连姿态都没了往日的平静,“神灵为什么要慈悲和怜悯众生?众生与我们有什么关系?神灵的眼中是没有人世的,山神,你与我们不同,我们寿命太长,见过的世相太多,区区一座山岭的存亡,还入不了我们的眼。”
两人争执得太过激烈,连雨师等人走进来都没有发现。
“长桑,你明明是救死扶伤的神灵,天下的药草处方,哪一个不是经由你的手给出去的?”程鸣羽又气又急,“我没想到你居然这样冷漠。”
长桑此时终于注意到了走进来的雨师。他很快辨认出来者的身份,于是不再毫无意义地走来走去,站在原地微微眯起了眼睛。
“正因为救死扶伤,才知道生死是没有意义的。”长桑低声道,“见惯了生死,见惯了轮回,所有的短暂人世都不过是漫长轮回中的一瞬,我不认为生是值得欢喜的,死是值得悲哀的。”
他把话说到这个地步,程鸣羽无言以对。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一直站在角落的应春忽然出声了。
“如果神灵不管凤凰岭和长平镇的事情,那我可以管吧?”她挑衅地看着长桑,“我生于凤凰岭,是真正属于凤凰岭的精怪。长平镇巫池距离凤凰岭这样近,对我自然也是有威胁的,我去解决,应该不妨碍长桑公子的大论吧?”
坐在房梁上的伯奇一下坐直了。
长桑一直以为应春和穆笑应当和自己站在同一边,但没想到应春居然会站在程鸣羽这头。他恼怒地瞪了一眼伯奇:如果应春要对混沌出手,那伯奇不可能坐视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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