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有灵兮17甘露仙(1)
杨砚池听到这里,倒是想起了昨天小米跟自己说的一件事。小米每天除了干农活、干家务和跟金枝玉叶吵架,最令他开心的莫过于在井边和观聊上一会儿天。可观已经很久没出现过了,好不容易昨天冒头一回,那原本光泽丰润的黑发不知为何,竟变得干巴巴。据观所说,这是因为久不降雨,凤凰岭上的湖泊水渊全都变小了,自己自然也受到影响,变得虚弱。
“你知道怎么祈雨吗?”程鸣羽问他,“长桑以前有没有教过你?”
“这怎么可能教我。”杨砚池很快岔开了话题,“说到巫池,我正打算请你帮一个忙。”
程鸣羽一下来了精神:“请我帮忙?”
杨砚池神情严肃认真:“对,请山神,帮我一个忙。”
程鸣羽觉得自己有些轻飘飘了:“你说你说。”
“带我出凤凰岭。”杨砚池轻声说,“我要回长平镇。”
自从听吴小银提到长平镇的巫池,杨砚池心中便始终惴惴不安。他知道长平镇被那炮弹砸过之后,不会再剩什么人,但……但万一呢?
如今程鸣羽又说巫池的形成这般诡秘,杨砚池愈发提着一颗心。
长平镇是他离开养父之后,自己真正驻守的地方。虽然在此地扎营还不足一月,但杨砚池心里存着一个念头:他要好好管理长平镇上的人。
若还有人活着,他便将他们带离长平镇。若真的全无人烟,至少他能收拢遗骨,不让那些还无法离开的魂灵被混沌吞噬。
他此时甚至想起长平镇出事当夜,自己听到的那些带着尖利呼啸之声越过高空的魂灵。有的人走了,但他不知道,是否还有人茫茫然死去,至今还在镇子的废墟中徘徊。
能帮自己忙的,也只有程鸣羽一人而已。杨砚池与长桑、穆笑等人接触过,虽然知道他们神通广大,但他们也确实不可能帮助自己这样的凡人。
果不其然,程鸣羽一下站了起来:“对,我是山神,我可以穿过这片迷雾……我能带你出去!”
杨砚池连忙点头:“正是,因为你是山神,只有你才能帮我。”
他说了一些好话,程鸣羽顿时飘飘然,但很快,她敛了面上喜色,神情严峻:“你回去做什么?”
杨砚池坦白与她说了,程鸣羽认真听完,十分钦佩:“你这人这么好啊?”
“……是吗?”杨砚池愣了片刻,竟觉得耳朵有些发热。
从没人说过他好,这反倒让他害羞起来。
“走不走?”为了掩饰自己的窘态,他连忙站起来,“现在就出发吧,趁着时间还早。”
程鸣羽:“你不种地了?”
杨砚池指着趴在树荫下吃草的两只兔子:“金枝玉叶,起来干活。”
金枝玉叶懒洋洋化作人形,装模作样在地里走了两圈,眼见杨砚池和程鸣羽去得远了,又立刻回到树荫底下,化成兔子互相抓毛。有小米呢。金枝对玉叶挤挤自己的红眼睛:小米什么都能干。
环绕着凤凰岭的迷雾虽然散去了一些,但越是靠近山脚,雾气就越是浓厚,杨砚池曾经尝试过离开,但结果仍与过去一样:他走不出去。
穿过迷雾的时候,程鸣羽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他被这个小姑娘带领着,也被她保护着。
杨砚池只觉得古怪又好笑,但并不反感。在水汽丰沛的厚雾里行走的时候,他还问程鸣羽,他们这样离开,会不会触怒穆笑等人。
程鸣羽心里还带着一点儿怨怼,回头气鼓鼓地说:“那就触怒吧,让他们着急。我只是个吉祥物嘛,我若是没了,再找一个便是,反正我什么用都没有。”
杨砚池:“……这不好。算了,我们还是回去吧。”
“刚刚说的是气话。”程鸣羽仍旧紧紧攥着他手腕,不让他停步,“长平镇既然已经开始形成巫池,说不定他们所讲的混沌也正在形成。我们下山之后,先远远看一眼。如果没事,你再靠近;若是不对劲,我们立刻回到凤凰岭就是了。”
杨砚池点点头,心想这样谨慎,确实是好的——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我们?你也去?”
“当然。总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回去吧。”程鸣羽振振有词,“再说了,我还是想找山下的杨砚池将军当我手下,我也想看看他还在不在。”
杨砚池:“不在了,早死了,你死心吧。”
程鸣羽扭过头冲他笑。两人的头发和眉毛都被雾气打湿了,水珠在程鸣羽的睫毛上凝成了细小的水滴。杨砚池心想,原来她睫毛这样长。
此时脚下忽然一个趔趄,他连忙反手抓住程鸣羽手掌,再抬头时,眼前再无雾气。
脚下是湿润的土地,还留着小水洼的泥路,当日接亲的轿子留下的深坑里积了小小一汪水。
他们走出了凤凰岭。
但两个人谁都没动作,杨砚池甚至下意识地把程鸣羽拉近了自己身边。
“那是……什么?”程鸣羽呆呆望着眼前景象,半晌才结结巴巴问出一句话。
在泥路的不远处伫立着不少房舍,本已经被炮弹砸得面目全非的长平镇,不知何时又全须全尾地回来了。
程鸣羽想走过去,但杨砚池拉住了她:“等等,这不对劲。长平镇距离凤凰岭没有这么近。”
两人迟疑许久,终于小心翼翼抬腿,朝着那方向走了一段。
越是靠近,越觉得古怪:镇子上的街道宛如昨日,所有房屋干净漂亮,除了没有一个人之外,这俨然就是杨砚池印象中的长平镇。
“戏楼?”程鸣羽拽了拽杨砚池的衣袖,“镇子上的戏楼,原先在这里么?”
杨砚池看着眼前的三层小楼,一时间以为自己的记忆错乱了。
长平镇上确实有一个戏楼。虽然名为戏楼,但早在许多年前,已经成了方圆百里最有名的窑子。而他印象极深的是,这戏楼原本位于长平镇边缘,绝不是像如今这样,大咧咧矗立在镇子中央。
琉璃瓦像被淋了水,在日光里闪动荡漾的光。硕大的“戏楼”二字龙飞凤舞,檐角铜铃在风里叮当撞响,声音清冽。
两人面面相觑。
在这寂静的,似活又似死的镇子中,只有眼前的戏楼里有声音。
那是谁都不可能错认的舞乐与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