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窃国98第九十二章
魏国的月亮是苍白的,像抽走了力气似的似的,惨惨淡淡地靠在岑于扬膝头。这时候终于闲了下来,有些时间来咀嚼与元昊的谈话。不必仔细想,他对自己的表现很不满意,一来是大意了,二来他觉得与元昊相比自己实在显得“胸无城府”。
有些沮丧,一种潜伏在心底的不安和消极又发作了。他向往又害怕与元昊这样的世家子弟打交道,他羡慕他们的谈吐风度,喜欢看他们把折扇抖开,然后碎发被微风吹乱的样子,矜贵得自然。
然而他在十五岁之前却都不知道该怎样正确地使用折扇。
楼下的街边开始有些嘈杂,岑于扬把头微微转过去,月光越不过他高挺的鼻梁,于是在背后留下一个阴惨怨毒的影。这样被月亮照着有些不舒服,岑于扬眨眨眼,睫毛的黑影子像翅膀一样在他脸庞上忽闪。
他看见窗外一对男女拉扯着——应该是夫妻。
“哎呀,我就最后这一把!”
“看着你的裤子!弄脏了又是老娘洗!”
魏国总这样吵吵嚷嚷的,一股子市井气,女子也泼辣极了。
哎呀,魏国男人真可怜,岑于扬这样想。这就是独身的好处了,魏国如此,齐国也算不得太好,虽然齐国女子在三从四德上有十分严谨的规矩,不过若岳父势力非凡那又另当别论了,像梁真,之前不也一直受制于人嘛。
成亲就是一桩麻烦事,家里多了个女人,麻烦事就更是一桩接着一桩来,他可应付不了。夫人的管教是一档事,岳家又是一档事,朝中的利益牵扯啦,都要一道承担,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所以岑于扬不喜欢家中势力太强的女子,或许是个式微的大家族,养出了一个很中庸的女孩子,这样就很好,府上不需要一个精明能干的女主人,他喜欢把琐事交给相道打理,他觉得一个心细的男人可以把女人的活做得很有风味。
香炉里烧的沉香,不过不是崖州沉香,也没添龙涎香。自与元昊一会,岑于扬别的没在意,只觉得这味道实在好闻,所以回到驿管就点了沉香,但相较之下就显得实在寡淡了。
不过安神还是很不错,岑于扬打了个哈欠,脱了外衣便休息去了。
……
元昊提了笔又放下,这样已经周而复始很久了,是他觉得有必要亲自写一篇忌文的,可这时候却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完全下不了笔,什么都想写,不过写出来总是差强人意。
手不自觉地蹭到了脸颊,元昊觉得有些硌手,他喊了声和素:“替朕修修鬓角。”
坐到镜子跟前,元昊才意识到自己的憔悴,到底怎么了?怎么会成这样了?他并不觉得这些天有多辛苦,可是……唉……元昊把手伸出去,摸到了镜子里自己的脸庞上,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问:“和素,你觉得那个岑于扬怎么样?”
“奴才哪里知道这些,”和素笑着修鬓角:“不过陛下很欣赏他。”
“你不觉得他跟朕看起来有一点像吗?”元昊盯着镜子。
和素停了手,跟着看镜子,然后笑道:“模样上说不得像,不过气韵上很相似,齐国人很少有这样温和的人吧。”
元昊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忽然听见有人来通报,说绿蜡求见。元昊把眼睛睁开:“请她进来。”
绿蜡一身缟素,红着眼睛过来了,她的面上是一种悲恸与心如死灰交织的难看脸色,盈盈地跪倒在地:“陛下,这些是娘娘生前最喜欢的东西,奴婢不敢擅自做主。”
“拿过来吧。”
绿蜡把东西交了过去:“奴婢希望能继续跟着娘娘,还请陛下成全。”
“你不照顾义安了吗?”
绿蜡凄然地摇摇头:“娘娘太孤单了。”
“退下吧。”
元昊把锦盒打开,里面是一张很旧了的手帕,还有那枚发簪。元昊揉揉眉头,问和素:“那边还有人守着是吗?”
和素想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澄珪的灵堂:“是,义安公主和几位娘娘还守在那里哭,僧人也都在做法事。”
“让他们都走。”
“是,陛下。”
大约又过了一会吧,和素觉得元昊在这段时间里有些坐立不安,然而他又终于鼓起勇气似的,阔步走了过去。
“在外面守着。”元昊把和素和其他人留在了门外。
香烛和纸钱默默地燃烧着,有的已经灭掉了,澄珪躺在大殿中央,她美丽的脸庞凹陷下去,下巴变得很尖,看起来像传闻中的僵尸——可以很明确地看出这人已经离世了,可元昊记得她才咽气的时候看起来还只像睡着了一样。
她的手优雅地交叠在腹上,那里曾经孕育过几个他们的孩子,他们本来该是个很幸福的家庭。元昊把手帕放在了她的手里。他然后挪了挪位置,又把发簪别在了她的发间,澄珪梳着高雅华贵的狄髻,每一枚发簪的式样和位置都有严格的规矩,中间突兀地添了枚发簪,看起来有些不伦不类的俏皮。
以后就见不到了,元昊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他俯下身,在她冰冷干涩的唇上吻了下去。那不是一种想象之中的美妙感觉,尽管看起来非常凄美——多么深情,去亲吻过世的妻子。
香烛和一些法器的味道很浓,混着掩不住的尸体的腥味,澄珪曾是个在外貌十分谨慎的人,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气死,元昊想,于是他理了理她花掉的口脂,然后又这么看了她一会,便离开了。
……
魏国的报丧和齐国高敏的信几乎是前后脚过来的,两封信一定都不怎么让人快活。
魏国的信是元昊写的,简单交代了一下澄珪的谥号又寒暄了几句,末了还附上了一行酸溜溜的诗:微风惊暮坐,临牖思悠哉。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
魏国的信生夏通常都是闹着要看的,她读过后不禁拍手道:“陛下真是有心。”
澄琉知道她说的是澄珪的死,此事算是澄琉一手逼迫的,不过她此时却有些不妙的感觉,说不说是害怕,但总觉得不痛快。她难得机敏地说了句:“谁知道故人指的谁。”
澄琉顺手把元昊的信扔到香炉里烧了,然后开始看二哥的信,里面大概是祝澄琉生辰快乐一类的事,最后才缩头缩脑地点了一句节哀。
高敏这个人一向是很深不可测的,澄琉回忆从前的时候总这么感慨,尽管他们曾经偷偷管他叫胆小鬼。不过他毕竟能在这样尴尬的境地里保全一家兄妹,澄琉忽然觉得高氏的希望也不是那么渺茫。
为了避嫌,她没有回信,却把信收了起来,刚刚关好放信的小盒子,就听见赵靖益急匆匆的脚步声,他兴致勃勃地跑进来:“贤妃!贤妃!好消息!”他停在澄琉跟前喘气,然后四周张望一下,附在澄琉耳边:“遥郎同意朕出去玩了。”
“那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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