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极短篇第一个故事《苦楝树》(下)
(十五)
他跟上来之后,看她和衣躺到床上,轻轻拉上夏天的薄被。
她的意思是,他得看着她睡着了才能走?但那样就没人给他安排竹排了呀!
他心里想着竹排,却见她把浴衣从被子里递了出来,“帮我把浴衣攀到椅背上。”
这大下午的,她竟然……
“我不习惯穿衣服睡觉。”她跟他解释。
他没有理会她,攀好衣服就坐到那张椅子上,背对着她看窗外花树,天阴了,一树紫意更是浓得化不开。
他心绪繁乱,对接下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既害怕,又期待。
果然,才安静一会,她就开口说话了,“袁柛,你,不好奇吗?”
他不得不转头看她,“好奇什么?”
她说的,是男女之间的情爱吗?
她没有回答他,只是命令他,“你过来,满足我的好奇。”
他算看出来了,她今天是铁了心要吃他。
看她理直气壮的样子,她喜欢一个人,就要得到他——的全部。
女孩子在这件事情上会吃亏?她才不这么想。她在索取,她要占有。
他才是她的玩物,也可以说成是猎物,她料定了他逃不了,也不会逃。
他们是新青年。
他们都接受过生理教育。
他们刚刚从封建礼教的牢笼中挣脱出来。
雨应景地下起来,哗哗哗,像风吹过树梢。这些声响有效缓解了他的尴尬。
她的。”
“盖章?”她转过身来,冲他狡黠一笑,“我也来盖两个。”
他肩头吃痛,猜想定是她左侧的那颗小虎牙嵌进肉里了,她果然比他凶悍。
她还不罢休,在他颈部接近右耳的地方用力地吸了一口,像只长着吸盘嘴的猛兽,只可惜她放嘴太快。
他摸了摸脖子,思忖春天里戴一条围巾会不会很怪……
一周之后的清晨,她终于赶他了。
她递给他一身新做的,洗过的长衫套装,“学校复课了,你回去吧。”
这是她第一次送他穿的,以前都只是用吃的引诱他。
他拿着新衣就要往二楼的浴室跑,“在这换。”
真是一点隐私都没有。
他慢吞吞地解睡衣,就见她转过身去,直到他换好整套衣裳才转过头来。
她手里拿着一个信封,“给你。”
信封很厚,他知道是什么,但还是抖出里面的东西看了一眼。
她给他钱,很多的钱。
他的眼睛瞬间浮起了止都止不住的亮光。
但他不能让她看轻自己,于是有些吃力地辩解道,“我是自愿的,没想过收你钱,不是有偿服务……”
“去做你想做的事,做你觉得正确的事。”她说着把他往楼梯口推。
他突然词穷,不知道说什么,抿了抿嘴唇,转身走了。
(十九)
她没有同他一起下楼。
一楼的积水已经歇下去了,水泥地板也被清理干净。
他径直走到大门口,那天的船伯大概是等了好一阵,闲得无聊正要拈旱烟来抽,见他出来,连忙收起烟杆。
等他一步跨到竹排上,船伯极其麻利地向前划着竹排。
整栋小楼很快就闯入他的视线里。他抬头看三楼的窗,她果然立在窗前,穿着昨夜那身月白色的居家服,黑发垂落于肩。
她在一棵繁茂花树的紫色树冠里,那花洋洋洒洒,姿色夺人,但她依然醒目。
她站在时光里。
才隔一天,她又到学校门口找他。
她来之前应该是精心梳洗了一番。
他照例没主见地问她,“去哪?”
“乖乖跟我走就是了。”
她走在他前边,她今天没有梳学生辫,而是将半个脑袋的头发拢在一起,在上面别了一只玉石材质的发夹。
这样她后半个脑袋的头发就散落在身后,看起来便多了一丝女人的妩媚。
一路上他都在想,她不会是要把他带到附近的某个旅馆吧?然后他的脑海里便浮现一些旖旎,他暗骂自己,真是……太不应该了。
她领着他进了照相馆。
幸好他还穿着昨天的新衣,不然真要给她丢脸了。
虽然他并没有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但她一个貌美如花的妙龄女子,旁边站一个穿着补丁衣裳的落魄书生,总归不太好。
他们先是照了半身照,之后照全身照。
再后来,摄影师要求他们一人坐着一人站着,他觉得女孩子娇贵,应该坐着,等她坐到凳子上,他站在一侧。
摄影师调来调去,始终不满意,最后要求换他坐着,她乖巧地站在他身侧。
就是画面定格的那一瞬,她突然伸出双臂去环他的脖子,他转过头去,微微仰起脸看她的脸,正要问她想干嘛,高标准、严要求的摄影师喊了一声,“又没拍好,重来!”
她坚持要这张,没有重拍的打算,交待完拉着他往外走。
(二十)
正值午饭时分,她请他去吃烤得外酥里嫩的枇杷鸭。
她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她大概很喜欢他吃东西的样子,急切中持着一份文雅,文雅中带了几分急切。
他有时确实拿她没办法,但在她面前,他从不表演。他就是他自己。
她给他的钱,他一直贴胸口放着。
为免去多余的揣测,在未来的两个月里,他会分多次,将邻里的钱还清。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是——奖学金?
他有多方了解去南方的资讯,当前的计划是,拿到毕业证就走。
这些想法,他都跟她说了。
他们吃了两只鸭子,当然主要是他吃。之后他把她送回学校,就去忙自己的事了。
她竟然两个月都没找过他。
期间照相馆的伙计给他送来一个信封,里面有三张照片,前两张就是典型的情侣照,比较端正严肃,还是她使坏的那张、摄影师眼中的“废照”最好。
她俯身看他,他抬头看他,但是侧脸,但眉目传情,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照片里的两个人很相爱。
可是,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他明明说过不爱她的。
他领毕业证的那天,又有绿漆汽车停在校门外,不用问都知道是找他的。
他直接走过去,车上也有人下来,递给他,一张红色请柬?
她要结婚了?
请柬上是写着他的名字,但不是在新郎的那一栏。
他懒得去记新郎的名字,管他是曲荆风还是陈蓝玉,反正不是他。
她结婚为什么要请他?
示威?不至于。
让他对她死心?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表现过要对她死缠烂打。
大概,只是出于对他的尊重,觉得这件事应该让他知道吧。
婚礼日期是他拿到请柬的后一天。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怎么躺到床上的,脑袋轰隆,胸口发闷,浑身无力,只有疼痛是剧烈的。
他梦见她穿着白色婚纱,纱幔几近垂地,在教堂举行时下流行的西式婚礼。整个世界都是模糊的,清晰的只有她的脸,她的眉眼。
她在笑,笑得很开心,她自己选的夫婿,能不开心吗?
(二十一)
她办的是中式婚礼,婚礼在她家举行。虽然没有明说,但宾客都知道男方算上门女婿。
他由引宴人安排了座位,目光穿越人群看向她。
她极有可能在找他,找到他之后就一直盯着他看,不然难以解释,为什么他看她的一瞬间,她便对他报以温柔一笑。
就好像,她嫁给他似的。就好像,他是她的新郎。
他也对她微笑,笑里有他对她的祝福。她幸福就好,不一定非得嫁给他。
之后他看着她拜堂,礼毕,敬酒,直至——入洞房。
他低头吃了点东西,没想到她的婚宴这么难吃,一点味道都没有,或者,什么食物都是一个味道。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来找他,他什么都没问,跟着管事走。
这府里找他的,要么是罗小姐,要么是罗小姐的爹罗帅。
他站在她的闺房门口。
“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啊。”她坐在装饰一新的婚床前冲他招手。
他心里想着,这不太好吧?一只脚已经跨过门槛,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坐在她身侧。
她笑着问他,“看我结婚,难受了吧?”
他这才看清她穿红服、画婚妆的样子。
她又逗他,“说你爱我,我就逃婚,跟你走。”
他静静地看着她,紧抿着双唇不说话。他怕有些短句冲出他的嘴,比如,我爱你,跟我走。
她大概看不得他受苦的样子,“你别这样,实话告诉你吧,我是假结婚。”
假的?
他知道这种事情她干得出来,她也有能力胁迫她爹。
换他是她爹,有这个一样如花似玉,又很会撒娇的女儿,她只要在他脸上“啵啵”几下,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的、抢劫民男这等大事,她干什么他都会同意,何况只是结个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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