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花开时——霍去病第七十三章
看见青阳惊讶的表情,司马相如走近,幽幽的说道:“这是陈皇后,这长门宫曾经的主人。”
“陈皇后……陈皇后……”青阳呢喃着,转身问道:“师傅,你与这位陈皇后可曾熟识?为何入宫之后,我从未听过关于这位陈皇后的消息,曾经盛宠一时的她,现在在哪里啊?”
司马相如叹息的摇了摇头,说道:“我与她不算是熟识,但也有过几面之缘。她是我为数不多敬佩的女子,倾国倾城却不矫揉造作,盛宠在握不恃宠而骄,位高权重却长思百姓疾苦,这样的女子不仅仅有美貌有智慧,而且心地良善,才是真正可以母仪天下之人。只可惜,她离世的太早了。”
“什么!她去世了!”不知为何,虽然早就隐隐感觉到这位陈皇后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是当听到陈皇后不在人世的消息时,她还是难以掩饰内心的悲伤与震惊。声音略带颤抖的问道:“师傅,她为什么回离世?”
司马相如长叹了一声道:“关于陈皇后的起因,宫内宫外众说纷纭。不过究其根本,陈皇后不过是刘彻争□□利的牺牲品罢了!”
青阳眼睛发亮问道:“这和父皇有什么关系吗?这几日居住在长门宫中,这宫中每一处细节都是那么完美,可见当时修建之人的用心。我能深深的感觉到父皇应该是深爱着这位陈皇后的,又怎么会忍心伤害她呢?”
司马相如说道:“若是皇上没有这份深情,或许陈皇后也不会离世的这般早。”他坐在书房的软榻上,缓缓道来:“人人都说,刘彻是为了夺得皇位才许下“金屋藏娇”的承诺,借助陈皇后家族的势力登上皇位,我到不以为然,我相信刘彻是真心喜欢陈皇后的。只可惜身在帝王之家,最是不能动情爱吧!刘彻登上皇位之后,陈皇后家族的势力越来越大,他只能用卫子夫一家来牵制陈皇后的势力,防止外戚专权。他深知陈皇后没有谋反之心,却无奈必须疏远她。以至于陈皇后听信谣言,以为刘彻自始至终和自己在一起都是一场政治交易。心灰意冷,发誓永不踏出长门宫,这金碧辉煌的长门宫成为了陈皇后的冷宫,至死,陈皇后与皇上都没有见过最后一面。”
青阳心里抽疼着,问道:“陈皇后太过倔强了,为什么不去挽回?反倒是选择了逃避,自己一个人守着这金屋,又有何用?”
司马相如说道:“孩子给你看一样东西。”
说着从软榻前的书桌上随手拿起了一卷竹简,递给了青阳。
青阳打开竹简,上面清秀的字体写到:“
《长门赋》
夫何一佳人兮,步逍遥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独居。言我朝往而暮来兮,饮食乐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亲。
伊予志之慢愚兮,怀贞悫之欢心。愿赐问而自进兮,得尚君之玉音。奉虚言而望诚兮,期城南之离宫。修薄具而自设兮,君曾不肯乎幸临。廓独潜而专精兮,天漂漂而疾风。登兰台而遥望兮,神怳怳而外淫。浮云郁而四塞兮,天窈窈而昼阴。雷殷殷而响起兮,声象君之车音。飘风回而起闺兮,举帷幄之襜襜。桂树交而相纷兮,芳酷烈之誾誾。孔雀集而相存兮,玄猿啸而长吟。翡翠协翼而来萃兮,鸾凤翔而北南。
心凭噫而不舒兮,邪气壮而攻中。下兰台而周览兮,步从容於深宫。正殿块以造天兮,郁并起而穹崇。间徙倚於东厢兮,观夫靡靡而无穷。挤玉户以撼金铺兮,声噌而似钟音。
刻木兰以为榱兮,饰文杏以为梁。罗丰茸之游树兮,离楼梧而相撑。施瑰木之欂栌兮,委参差以槺梁。时仿佛以物类兮,象积石之将将。五色炫以相曜兮,烂耀耀而成光。致错石之瓴甓兮,象玳瑁之文章。张罗绮之幔帷兮,垂楚组之连纲。
抚柱楣以从容兮,览曲台之央央。白鹤嗷以哀号兮,孤雌跱於枯肠。日黄昏而望绝兮,怅独托於空堂。悬明月以自照兮,徂清夜於洞房。援雅琴以变调兮,奏愁思之不可长。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眇而复扬。贯历览其中操兮,意慷慨而自昂。左右悲而垂泪兮,涕流离而从横。舒息悒而增欷兮,跿履起而彷徨。揄长袂以自翳兮,数昔日之諐殃。无面目之可显兮,遂颓思而就床。抟芬若以为枕兮,席荃兰而茝香。
忽寝寐而梦想兮,魄若君之在旁。惕寤觉而无见兮,魂诳若有亡。众鸡鸣而愁予兮,起视月之精光。观众星之行列兮,毕昴出於东方。望中庭之蔼蔼兮,若季秋之降霜。夜曼曼其若岁兮,怀郁郁其不可再更。澹偃蹇而待曙兮,荒亭亭而复明。妾人窃自悲兮,究年岁而不敢忘。”
青阳认真的读着,读到最后,不禁黯然落泪。全赋的字字句句无一不透露出悲凉,物是人非,盛宠不复,爱人另寻新欢,只留下她自己一人形单影只的怀念过往,想想那场景就是无尽的悲凉。
司马相如拿出手帕给青阳,青阳轻轻擦拭这眼角的泪痕。
“这篇赋是我写的。”司马相如幽幽的说。
青阳感到有几分惊讶,说道:“师傅从不轻易赠赋予人。”
司马相如点了点头说道:“是家妻与陈皇后一见如故,相谈甚欢,二人都是世上的奇女子,自然心心相惜,得知陈皇后的困境之后家妻就想伸出援手帮一帮她,偷偷让我为陈皇后作赋,献给皇上。皇上看后,思及往事,心生悔意,本欲与陈皇后和好。可谁知陈皇后得知事情的真相后,毅然决然的将自己软禁在长门宫中,不再于皇上相见。”
青阳不解的问道:“这是为何?明明皇上已经回心转意了,为什么陈皇后还是这般固执呢?”
司马相如笑道:“傻孩子,若你真正爱上一个人你就会明白了。”
青阳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翻看着书桌上的竹简,她竟发现,满桌子的竹简上写的都是这篇《长门赋》,身后书柜之上,也堆积如山,整整几十个书柜,竟满满的都是这一篇文章,青阳心中抽疼着,想象着无数个夜里,陈皇后守着这曾经见证他们誓言的长门宫,伴着清灯,形单影只的抄写着这《长门赋》,等待着那个再也等不到的人,是多么凄凉的场景啊。
司马相如说道:“有时我也在想,为她写这一篇《长门赋》,是对还是错,或许是我害了她。”司马相如的眼神中,透露出自责与惋惜。
青阳走了过去拍了拍司马相如的肩膀说道:“师傅无需自责,即使没有这一篇《长门赋》,陈皇后也是注定没有办法与皇上相守的,这是他们的宿命,非人力所能改变啊。”
司马相如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突然觉得好像自己又见到了当年那个,宠辱不惊,镇定自若的陈皇后,母女连心,或许这就是陈皇后想对自己说的话呢?他这么多年来的心结,因为青阳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而解开了。其实他同意收青阳为徒,不仅仅是因为青阳自身,也是因为他对陈皇后的敬重与内疚。
青阳拿起竹简,一遍遍抚摸着上面清秀的字迹,心中有种说不清楚的情感在流淌着。
十五年后,流着自己血脉的女儿,又再次回到这里。只可惜,她们第一次见面,她在画中,她在画外,她在竹简之中,她在竹简之外。
天人永别,心意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