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结 四(2/2)

作者:谢清世

戏里人第18章 结 四

远处火把骤然燃起,灼热的夏风吹来利刃出鞘的声音,狠狠撞进秦盏的耳膜。他战战兢兢地去看洛湘兰反应,后者瞪着眼,眸子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来不及训斥虽然已经过了骨蝶成年礼但还是拖着后腿的秦盏小儿,洛湘兰只能把一腔怒火都憋回心里去,赶紧翻身上马,再拎着秦盏的领子把这人在马鞍上放稳了,丝毫不顾秦盏猪肝般的脸色。

女孩子一夹双腿,骏马破风而去。

而坐在后面的秦盏被颠得七荤八素,只得拽着马鞍参差不齐的皮边在心里叫苦不迭。骏马如风,而他如扁舟,在风风雨雨里将要支离破碎。恍然间瞥见带了杀气的箭镞,嚇得他连忙躲闪,却担心摔得人仰马翻,终是被利刃擦破了脸颊。

那箭似乎切得够深,秦盏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去捂伤口,鲜血流了满指,猩红的颜色在夜色里看不太真切。他有些发愣,耳畔却传来洛湘兰的咆哮:“快抱住我!”

“抱住……?”秦盏呆呆地重复,他去看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混沌的大脑沉默了。他似乎是在单纯地害怕弄脏洛湘兰的衣服,却又不仅仅是这样……太多太多的思绪搅成一团来,是理不清的线团,血一般的鲜红色。

“秦盏你愣着干什么!你倒是把我抱住啊!”洛湘兰几乎是气急败坏地吼出来了,声音里满是秦盏从未听闻的凶狠劲儿,让他不由自主地照做。他只好伸出手去环抱那个女孩子,触到衣裙里渗出的温热体温之时如同被火舌舔到,缩手的那一瞬又被洛湘兰没好气地吼:“抱个人还这么忸忸怩怩!摔下去死掉了可不怪我!”

她猛地抖开缰绳,骏马扬蹄踏过高高的门槛,撞进深夜沉寂的大院人家。高悬的灯笼落了,艳红的火顺着淌下的灯油蜿蜒,映出身后重重追兵。

洛湘兰狠狠地咬碎了一口银牙,□□骏马长嘶着冲入亭台楼榭,撕破了层层叠叠的纱幕。府中的人们被惊动了,布衣仆从战战兢兢地举起灯笼来想要看个究竟,看见的是高高扬起的马蹄,差点吓得屁滚尿流。

“死老头跟得挺紧……”洛湘兰回头望了望鱼贯而入的铿铿铁甲,皱着眉狠下心来踹了马肚子一脚,大吼一声:“秦盏你给我抓稳了!”

秦盏浑身一凛,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女孩。脸颊上的伤口依然在汩汩流血,把他的视线模糊成猩红的一片。他在狂风骤雨般的颠簸里,觉得三魂七魄都要从身体里摔出去,只知道抱紧前方的女孩,那是夜海里的锚与灯,将要渡他登岸,重返名为家的地方。

长街过,城门破,秦盏不知怎么想到了百年前那个名为白湘的女孩,寒枫枪出,一骑破军,四海宾服。这些本该死在历史里的传奇忽而在他前方的洛湘兰身上苏醒,以嘶哑多年的嗓子唱出古老的战歌。秦盏凝神去听,却又只能听见呼啸的风声,灼热的夏风忽地凛冽,擦过他脸上的血。

城墙远去,人声也远去。恍惚间秦盏竟不知奔出多远距离,定神一看才发现他们已置身城外丛林。没了灯火,四周是黑黢黢的一片,依稀可见繁叶之间,露出点点星空。

骏马喘了粗气,步子渐缓。洛湘兰皱了皱眉似乎想要再跑远些,却还是放松了手中的缰绳。静谧林间,两人一马,悠悠走过。

“差不多逃得够远啦……”洛湘兰转过头来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眉梢眼角是秦盏熟悉的狡黠神色,“秦傻子现在看清楚洪子越了吧?要不是他觊觎你这个赤月掌门的身份呀……他才不会这么穷追不舍呢。”

秦盏沉默地抓着马鞍,不敢看洛湘兰的眼睛。他躲躲闪闪地想要说些什么,张开嘴来却舔到了自己的血,铁锈味浓得化不开。洛湘兰皱着眉去仔细看他伤口,嘶嘶地抽起凉气来:“哎呀秦傻子这伤够深……”她猛地拉起了缰绳,骏马识趣地停住了脚步,正是水洼边。

洛湘兰翻身下马,手脚麻利地撕下一片裙角来,二话不说就浸透了水。秦盏依然抓着马鞍一脸茫然,洛湘兰见他愣愣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下来呀傻子。”

秦盏惶惶地扫了一眼距离遥远的地面,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洛湘兰看不惯他这怯懦样了,伸手去拽他的腿:“跳下来呀跳下来!”

秦盏被她扰得不能安宁,心一横,闭了眼一跃而下。当他的脚尖触及地面的时候秦盏心想其实还挺简单的——直到脚踝向一个诡异的角度扭去。

洛湘兰抓着撕下的裙角,表情复杂。

“……下马也能崴到脚啊?”她抽搐着脸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秦盏捂着脚踝满脸通红。女孩子只得叹了口气,蹲下身子去给秦盏擦脸,猩红在水蓝的裙摆上泅开,在黑暗里也刺人。

秦盏被女孩子软软的手一抚,血色之下的红晕又深了些。他战战兢兢地开口,颇有些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吧……”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洛湘兰早抹净了血迹。她小心地折起这布料来塞进兜里,语气里满满都是自豪:“这样子死老头就找不到我们跑路的线索啦……不过名震赤城的秦老板,可是要破相了呢。”

她歪着头看着秦盏笑,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子。秦盏被她这么一损竟有些慌了,无措间开始思索自己没了唱戏的脸该怎么活下去——然后洛湘兰一掌拍在他胸口:“难过啥呢!男孩子嘛……有点伤才是正常的……都说这样更吸引小姑娘的目光哟?”

秦盏听得小姑娘的目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洛湘兰搭着他的肩,拍下结实的几掌:“傻子还不信我……要是现在你跟着死老头啊,不知道还有没有小命呢。”

洪子越么……秦盏心底依然藏着结,他结结巴巴地说了一个“我”字,却觉着尴尬,只得垂下头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林间风声盛,可他却没能再听到洛湘兰带着笑意的声音。

黑暗里,有火把亮起,老人的白须悠悠飘扬。

“掌门大人,您这又是何必?”

声音亲切,表情和蔼。

关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