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李春风一剑先第九十五章 采菊南山
竹林幽长。 从竹楼出来,君不白与中书君二人心里各自怄着气,不曾交谈。 中书君借风而行,身上儒衫灌进几缕浅风,衣带微微飘摆。 君不白御剑,快他几步。 被年轻人赶超,中书君面露不悦,挥毫引一阵狂风,身形掠出几丈开外。 君不白一袖刀意脱手,吹散中书君身旁狂风,御剑追上中书君,回头得意一笑。 身旁风形溃散,中书君落在一枝青竹上,挥毫引风,风如龙卷携他遨游,瞬息间追出几里。 君不白也不示弱,张狂剑意从丹田渡去足底,足下长剑断风,从中书君头顶轻巧越过。剑意张狂,吹得竹海婆娑。 二人暗暗较劲,谁也不服谁。 被君不白两次戏弄,未修心性的中书君定住身形,将家主之请抛去脑后,一笔挥毫,风起龙吟,青翠遍地的竹海被狂风击溃。 君不白被狂风吹去几里开外,倒悬于一片素菊花田之上。 花田从竹海延伸到天际,望不见尽头,南侧又被云山薄雾阻隔,围着一座低矮茅屋,茅屋前柳树成荫,柳树前阡陌交错,通往花田各处。 素菊不着颜色,清雅出尘。 中书君望见花田,心中叹一声不妙,只顾与君不白较劲,忘了脚程,居然已行至六层楼,提笔牵一阵风,欲将倒悬的君不白扯回竹海。 风声微末,于花海间起伏,田中枕袖而眠的青衣老者被风声唤醒,翻身而起,顺手折下一朵素菊,待放的雏菊在他掌中散为飞花。 中书君慌神失色,忙挥毫引风,将君不白卷回自己身旁,朝老者折腰而拜,“扰了夫子清修,望乞海涵。” 采菊老者不作理睬,又采下一朵开得正盛的素菊,捧在手中端详。 趾高气扬的中书君如此伏低,君不白不解,想御剑离他远些,却听见中书君传音:“小子,切莫乱动,夫子在王家便宜行事,不受家主约束,那田中素菊可是用死人尸骨滋养的,惹恼了夫子,当心拿你作花肥。” 君不白回音呛到,“我天下楼几时惧怕过旁人。” 采菊老者察觉二人在议论自己,双眼略过中书君,落在君不白身上,细细打量片刻,瞧出故人样貌,露出生疏笑意,问道:“长生仙人可还安好?” 长生仙人?君不白头一次听见这称谓,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采菊老者笑得自然几分,找补道:“你不知也属正常,仙人行踪不定,上次入世,已是四十前。你娘苏柔是仙人唯一的入世弟子,你将来总有机缘能见到。” 长生仙人四个字,中书君在送往家主的密信中见过几次,草草几笔,不知何意,今日,在此恭候楼主。” 人已带来,中书君朝贺廷章微微颔首,四目交汇,传音几句,随后坠去云霞之间,不见踪影。 山顶只剩君不白与贺廷章二人。 贺廷章直起腰身,笑道:“楼主此行可还顺心?” 贺廷章笑意疏浅,像是场面活,君不白心生厌恶,冷脸质问道:“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多此一问,王淮安呢!” 心思被拆穿,贺廷章收了笑意,让开半个身子,抬袖引路,双脚停在原地,再次俯身行礼,欠声道:“家主就在城中,恕在下身微,不能随行,楼主只能一人前往。” 君不白不再多言,御剑入城。 贺廷章停在原地,从怀中摸出一面铜镜映出面庞,左右接连摆弄几十张笑脸和哭相,都不甚满意,叹气道:“看来这场面活还是得勤加苦练啊。” 城中没有活物,不见人声。 君不白行有一盏茶时辰,走去城东,城东有王家高墙院落,也伫立一座藏书楼。 天光正好,王淮安一身素色常服在藏书楼前空地晒书,举手投足没有半点家主之威,像个随处可见的书生,儒雅内秀。 君不白悬在藏书楼前,如同今早来王家问剑时一样。 每卷书,王淮安都会用四枚白玉棋子压住书角,让天光能彻底透进书缝中,晒得均匀些。抬头随和道:“收收你那剑意,小心别刮坏这些书,这可都是世上仅存的孤本了。” 王淮安贵为王家家主,君不白还是客气几分,回道:“你若是早些约束族人,也不必忧心我的剑意刮坏这些书。” 王淮安招手,让君不白下来陪他晒书,卖惨道:“别看我贵为家主,我这家主之位多半时候都是空架子,人言轻微,很难服众啊。” 王淮安的言外之意,君不白听得懂,略带怒气追问道:“那毒妇你王家打算如何处置!” 王淮安面露难色,试探道:“容我几日可好,她毕竟出身名门望族,总得顾及各家的颜面。” 君不白怒不可遏,张狂剑意喷薄而出,大声质问道:“难道颜面比人命还重要!” 剑意张狂,吹得满院狂风。 王淮安伸出一指,抹平风声,柔声劝道:“江南世家林立,相互联姻数年,血脉间错综复杂,难免有心存狭隘之人。世上君子易交,小人难防,你若只图一时之快杀了她,就怕你天下楼将来会有数不清的麻烦。即便你天下楼有剑神刀皇坐镇,但暗箭总是难防,你能保证护得住天下楼所有人。” 君不白半敛怒意,王淮安所言不无道理,若自己孑然一身,一剑杀了那妇人也是快意恩仇,可他是天下楼楼主,身系天下楼众人安危,处处行事,都要谨小慎微。 见君不白被说动,王淮安补充道:“我已命中书君拟好书信送往江南各家,共同商议处置之事,你等些时辰,王家自会给你天下楼一个称心的答复。” 君不白落在院中,忽然说道:“空口无凭,让我如何信服,你这孤本我拿走一本,你几时处理妥当,我亲自上门还你。” 王淮安本还庆幸几句话扭转局势,君不白冷不丁一句,让他面如死灰,还没来得及回应,离他最近的一本孤本,被君不白用御物决牵起。 王淮安爱书心切,不敢伸手去拦,生怕二人拉扯毁了书卷,眼睁睁看着孤本飞向君不白,咬牙切齿道:“你果然是苏柔的儿子。”随后换了脸色,柔声道:“爱惜些,可别弄坏了,否则,这笔账我会亲自找你去算。” 对读书人而言,书就是命,拿来威胁正好,君不白晃晃手中孤本,“那可难以保证,若是拖的时辰久了,我一个不小心,拿去烧了火……” 王淮安一脸铁青,伸出一指,“半日,半日就能答复。” 君不白突然觉得心情舒爽,畅快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