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光爝火第150章 说服魔头
长夏多雷雨,一会儿狂霖一会儿晴的,着实让人接应不暇,而这当口,正值水芸城莲花盛开之际,即便黑云翻墨,风驱雨急,城中赏花的人也是不少。 而苏清绝一行人恰落脚此地,不过有心思玩乐的只有奉行及时行乐的紫檀。 蛇山一遭,魔头的行踪已经暴露,好在他曾树敌众多,又在蛇山以寻仇为引,便将一众尾巴引向了别处。 大隐于市,三人在水芸城寻了处宅子落脚,紧接着倾九渊与苏清绝就闭了关,一个为修为,一个为疗伤,独独剩了她无所事事,整日闲游,很快水芸城就已被她走了个遍。 这日晓雨不休,乱风不定,砸得门窗难堪重负发出刺耳的声响,直至半晌,一直紧闭的门扉自里打开,霎时凉风卷着珠雨吹了进来,吹散一屋子的闷热。 苏清绝站在窗边,周身清冷,眉眼凝霜,凉风难抵。 窗外烟雨朦胧,池中只能隐隐瞧见零零星星的几抹红粉,她眯眼看了看,飞身入莲池,片刻后带着一株莲花落在廊桥上。 同样是莲花,人世间的莲花花瓣稀疏与神域的金重莲并不相似,苏清绝打量一番,忽觉一道阴冷的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她抬头看去,屋顶不知何时立了两道身影,因着云雾遮挡,两人的面容看不真切。 见她看来,一道身影消失不见,连带着落在身上的视线也不见了,而另一人径自飞身而来,瞥了一眼她手中的莲花,道:“怎么,折莲赔罪的毛病还未改?” 蛇山一遭到苏清绝醒来,倾九渊那时已经闭关,而她也一直在养伤,时隔半月,再见此人,自他嘴里依旧吐不出什么好话,她收起莲花,不欲起争执。 “前些日子话未说完,今日可否一叙?” 倾九渊走到一边斜倚在廊桥上,抬眼看着下落的雨水:“你与本君交谈的用意无非是想护这一境的安宁,苏清绝,你为何护它?” “相比于神域,这儿更合我心意。”苏清绝移步,在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站定。 倾九渊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轻笑一声,道:“合你心意?合你什么心意?那瑶池鲛人合你心意,不也被你一场大火烧了老巢?” “……” 苏清绝发现眼前人总有本事在自己平静的心境上激起百丈波澜,她平复几息,适才回道:“有我心系之人。” 世间情谊难断,人人都有难舍的羁绊,她如今长于人世,这也是人之常情,倾九渊未在笑她,只道:“心系同门还是心系倾心之人?” “皆有。” 倾九渊眼帘一垂:“你倒是有了新人便忘了瑶池的故人了。” 苏清绝伸出手,廊檐下的雨滴纷纷落在了她的掌心:“并未忘记,不过前世恍然如梦,还是这一世较为真切。” 倾九渊侧首看她,眉目清冷,是凉薄之相,而前世狂妄不羁,目中无人,也是不能与旁人长久。 “你还真不是个长情之人。” “非长情之人?”苏清绝忽而勾唇一笑,五指一收,掌间的雨水四溅开来。 她收回手,侧过身子,迎上他的目光:“是啊,幽萤是长情之人,是以倾心思无邪数千年,你与他自然也是,我是该击掌称赞才是。”说罢,双手一合,击了一掌。 话里的嘲讽让倾九渊挑了眉头,眼前人素来冷静自持,极少有这般情绪外露的时候,上一次讥讽她沉睡上万年适才动了怒,今次如实说,怎又无故皮笑肉不笑起来? 不过……“何人倾心思无邪?” 她说得如此清楚,魔头莫不是耳背? 苏清绝一甩衣袖,转身看向莲池:“明知故问。” 倾九渊思索片刻,直了腰身:“你如何知晓?” 苏清绝抿了唇:“金郁琉记起前世尚且如此,你会不是?” 倾九渊记起不假,但事情有些出入:“这乃私事,他怎会说于你?” 苏清绝微垂眼目:“我欲杀她。” 如此便不奇怪了,既是徒弟,那人怎会不出手相护?但在倾九渊眼里,这几人该是一丘之貉,又怎自相残杀起来? “为何杀她?” “思无邪为寻萧姜两氏报仇,剥我心火强行降生姜氏,并欲叫宋南辞施夺舍之术,获得神力。”苏清绝侧身看他:“说来,剥我心火的血阵可是你所为?” 看过来的眼平静如常,像是那些事儿对她而言不值一提,可倾九渊面色却是沉了下去。 过去三百多年于他不过弹指一挥间,不想还发生了这样的事。 他知眼前人降生姜氏,与族内似乎不合,却不想会是这等境遇,那血阵乃他一手所创,自知其中凶险,心火一旦剥离,要想再生,又需得万年时间,宋南辞,思无邪,这番算计,怎么敢? 对视片刻,他别过头去:“不错,当年本君自思无邪那里得知神石一事,欲将神力为魔族所用适才创下此阵,你又如何逃脱得了?” “玉琉光”苏清绝跟着别过了头,前事不知,她只当玉琉光缚于参商剑上,后自经历,才知并非如此。 她看着云雾缭绕的远山,接着道:“许是因方生心火的缘故,为护我周全,他将一缕神元缚于我心火之上,这也是他与我命理相连的缘故,但经数百年的血阵消磨,那缕神元已经不记很多人事。 倾九渊,你若想拥有神魔之体便需承受命理的风险,如若我不杀思无邪,助你恢复修为,再上神域,你可能放过他?也放大荒之境一条生路?” 玉琉光,幽萤等了万年才得见她生心火,又怎不为她打算?这倒是倾九渊预料之中,不过于她而言,那缕神元又是什么? “神力有尽,你想缚他到何时?” 苏清绝从未想过要缚住玉琉光,但对魔头来说,命理的确带给自己极大的好处,一旦开口言及,自然会被归结于有所图谋,这也是自己不提及玉琉光的原因,而今一看,的确如此。 “并非缚他,只想他活着罢了。” “本君若是不放他,你欲如何?” 苏清绝早已思及这事儿,道:“就心而论,我不想他消失,我也并不想死,但你若执意要抹消他,且覆灭四明之境,我不介拉你陪葬。”说罢,她看向负手而立的人:“倾九渊,你活了千年,难道此地没有一处是让你心生不舍的?” 如金郁琉所言,他已不是神域里无欲无求的神只,而眼前人又何尝不生世间的七情六欲? 他若未恢复记忆,想要说服他难于登天,是以自己从未想过此法,但恢复了便不一样了,内患外转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思无邪…… 她深知自己对这妖的厌恶,可近日头一次因她的存在而生出几分庆幸,不论是对金郁琉还是对于倾九渊。 世间最难舍之物乃人世里的情之一字,倾九渊知她的用意,侧身看去:“你若杀了思无邪我便放了他。” “……” 回答出乎意料,苏清绝怔愣片刻,目里闪过一抹疑惑:“为何?” “与你无关。”倾九渊身形一动,走近她道:“至于覆灭此境,苏清绝,此境是否有本君不舍之物连本君自己都不确定,你若能找得此物,本君答应你放其一条生路。” 苏清绝却是一拧眉头,思无邪不该是他的不舍之情?又怎能杀了? “怎么,与本君谈条件的是你,如今本君答应了你,你却不敢接了?” 苏清绝目光一定,想自那张俊逸的脸上寻找一些蛛丝马迹,但眼前人面上除了挑衅之外便再看不出什么了。 “你若倾心于她,我却杀了她,倾九渊,这于我是死局,我如何接?” 倾九渊抱臂道:“本君说过,此地是否有本君不舍之物连本君自己都不确定,你寻到即可,无关生死。” 无关生死……苏清绝愈发想不通了,既已身死找到又有何意义:“为何?” “你无需知晓。”倾九渊视线紧逼:“应还是不应?” 苏清绝心下却是犹豫起来,自己是厌恶思无邪不假,但那日金郁琉所言却让她迟疑起来。 四明之境的万年光景是自己给他带上的枷锁,若非有思无邪的存在,他又怎坚持的下去?现在叫她杀了那妖,这如何下得了手? “为何犹豫?”倾九渊身子微倾,逼近她道:“她害你至此,你既报了仇又护下了想护的东西,有何可犹豫的?” 苏清绝退后一步,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看着他道 :“于你又有何益?” “自然是上神域。”倾九渊见她后退,目色一暗,站直了身子道:“神域有三十三重天,七十二境泽,所遇千万人,何故拘泥于一区区大荒之境?倒是你要如何助本君修为大成?” 魔元与神元果然不同,能如此轻而易举舍弃过往的一切,苏清绝静默片刻,道:“我的本源之体。” 在得知魔头想上神域时她便一早有了思量,不论是在神域还是四明之境,幽萤神元三分,神力自然也是,即便三者重新归一,但因万年消磨,再难重回顶峰,又如何前往境外? 但若他炼成神魔之体,一则取四明之境的天地之力,二则取九幽山的魔神之力,那时候怕是神域都要忌惮他三分。 如此一来,为显诚意,自己需拿出比之不差的东西。 倾九渊一挑眉头:“失去本源之体,你的命会随这副躯体消失,你当本君会信你?” “四明之境有生死大限,要那与天同齐的命数便会有看不尽的生死别离,你不觉无趣?”苏清绝话语一顿,声音多了些郑重之意:“你不必担心,你我可立誓为盟。”说罢,她抬起右手,不想却被攥住了手腕。 未及询问,便听那人道:“本君从不信这些玩意儿。” 立誓难道还能有假? 苏清绝定睛看他,却见他半垂着眼睑,眼底的神色尽数隐藏在如墨羽一般的眼睫后,让人看不出半分思绪。 “你要如何才会相信?”说着,一甩手臂,挣脱了他的钳制。 倾九渊垂手,看着她眉眼处的清冷与疏离,对视片刻,转身道:“命门在本君手中,有何可惧?本君欲出门,你去换张顺眼的皮囊。” 这话倒是不假,苏清绝心下无奈,不过大下雨天的,何故出门?虽是奇怪,也未多言,她点了点头,正欲飞身离开,却听他再次道:“切记模样顺眼些。” “……” 为免行踪暴露,几人自然不能再用蛇山的那副面貌,但皮囊需以灵气滋养,之前苏清绝修为堪堪,只能养上几张,而自入世后也未再扒人脸皮,如果魔头还像之前那样胡来,自己的面皮着实经不住这样造。 “没有被旁人瞧见的皮囊不多,你且忍忍。”说罢,自廊桥离开。 倾九渊侧身,云烟氲氤,珠雨飘洒,那青影一入莲池便激起一阵浅绿的涟漪,青雾舒卷,浓淡相宜。 过去万年时间,早已物是人非,不论是幽萤还是阿元,都不是最初的模样,而后该是殊途不遇才是。 然而万年前幽萤在刹那间的情动,一念天荒,即便他不想承认此人是自己寻了千年的人,但总有一道莫名的声音自心底深处而来,牵扰缠困,让人尤自烦恼,而罪魁祸首却是什么也不知,整日冷着一张脸,光是看着就惹人烦,倒不如去给另一人添份堵。 思无邪,他尚且受幽萤影响,那人又怎会倾心于她?既是师徒情谊难断,正好让她断上一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