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寄此生第36章 劈山无计 别来有恙
遥想指月亭初建,无梦指派任务,命他发展外围弟子。 城北暗桩一战,似曾见过此人。 楚凡循声前行,将火势收拢,引于兴一众转移西面坡底。 双方客套一番。 楚凡好奇道,“于大哥缘何有刀不用,反给他们可乘之机?” 不待于兴搭话,身后传来两声咆哮,不似人声。 众人望去,两名弟子弃刀不用,张牙舞爪扭动起来,见人就抓,逢人就咬。 大胡子悲声叹息,“送他们走吧。” 余下七八个弟子,刀背横拍,将疯魔二人砸入火海,又是一番哀嚎。 楚凡旁观半晌,见于兴双目泛红,隐现泪光。暗叹可惜,不再追问。 于兴伤情过后,擦刀而起,“林大人有所不知。这些都是梦州灾民,受人蛊惑,服食毒物,以至神智错乱,如同疯癫。” 林楚凡更觉蹊跷,“灾民吃饱饭都很难,谁这么大手笔,专程投毒?这毒看着不像便宜货。” 于兴叹息,“此毒暂且不知解法,且中毒者血中含毒,寻常人沾染些许,便会发作。修灵之人内息绵长,气血旺盛,或因此得以幸免。” 青禾大惊,“遭了!三胖烧这许多血肉,岂非烟雾也有毒性?” 于兴暗自吃惊,这女子视林楚凡如无物,解释道,“姑娘勿忧。此毒惧怕火烧,此前遭遇毒人,我等也是焚烧处理。只不过……此处甚多,且这火光太盛,恐怕已惊动贼人。” 子曦眼光流转,阴晴不定。他那吸血藤蔓用得太过顺手,不知吸食凡几。闻言暗运灵力,反复查验。 林楚凡若有所思,就近扯过一具尚未烧尽的尸体,薄冰飞射,溅起一滴血水。 忙用手接过,细细揉捻,凑到鼻前一嗅再嗅。只觉稍许熟悉,却记不清楚,稍作犹豫,放至舌尖儿轻舔。 “大人不可!” 『小凡子越来越变态了。近来西瓜砸得少,肉不太吃,改为饮血?』 腥味入口,楚凡细细品尝,但觉甜如蜜糖。 另有一股躁动,自咽喉而下,直透心肺。气血运行陡然加速,吐纳拉长,声音增大。 忽然心口一痛,灵力自行周天运转,将那燥热之意消解。许久未曾再犯。 林楚凡深觉有趣,反复验看三次,“确实有些毒性,使人气血翻涌,情绪躁动。幸而此毒惧怕灵力,稍作周天运转便可消解无虞。” 于兴深感敬佩,不住奉承。 静待疯魔之人烧尽,嘶吼声渐渐平复。林楚凡散去焰火,望着满地白灰一叹。 众人爬出坑洼,就近寻水池稍作清洗。合并一处,同向笔架山而去。 于兴等人徒步,楚凡一众也不好骑马乱跑,一路缓缓而行。 途中曾问及水患源头一事,于兴推说不知,要寻许进才知原委。 楚凡听得此话,便将杨百步二人隐去。静默赶路。 许是坑洼之地焚烧太甚,沿途迎来不少中毒灾民。成群,七八结队。偶尔相互遇到,不分彼此,乱打一气。 林楚凡好奇心起,趁机截取一名身体健全者。命子曦以藤蔓裹紧,反复试探各种药物,并无太大用途。 仅在子曦练习光灵时,略有好转。 那人略做醒转,不复挣扎撕咬,喃喃只一句,“家,回家……” 光灵稍停,故态复萌。楚凡面沉如水,随手一道光火,送他走完此生最后一程。 梦州多泽,又逢水灾肆虐,雨水频发。 之前躲在山坳尚不觉得,这半月路程,十日便有九日冒雨而行。幸而笔架山轮廓在望。 临近山脚,中毒的灾民愈发繁盛。楚凡暗恨背后之人阴损,长此以往,梦州将沦为不毛之地。 数日之前,于兴忽然提出带路,言说常在附近流转,熟悉路径。 众人以楚凡为首,欣然应允。 一路兜转,涉水掠泽,接连绕过数个灾民聚集之地。 楚凡暗自佩服,有心潜入人群,一探究竟。被于兴跪地祈求,以命相阻。 大胡子一头撞在泥水中,言辞恳切。楚凡于心不忍,且有诸多疑点未决,只得作罢。 临近山脚,一时不察,竟撞入罗网。 先是劈山派数位弟子在前,一时失足跌落坑洞,继而楚凡等人先后踩空。 下坠并未太久,忽觉足下一紧,反有一股巨力拉扯向上。一阵天旋地转,兜头一张大网笼罩而下,反复收紧。最终悬挂在古树枝丫,荡漾如秋千。 『敌袭?』 冰熊一声巨吼,将晕眩的数人唤醒。四顾望去,入目皆是翠绿,地面泥水之间,唯余一熊一马一于兴。 络腮胡子将大刀扬起,扛在肩头,“谢过林大人一路护送。哼,早知你是来缉凶的。黄口小儿,只带这两个人,两个畜生,就敢捉人。不知天高地厚!” 林楚凡强压胃里翻腾,未曾呕吐晕厥,闻声大笑,“我还没问,你倒自己招了。几张破网就想困住我等?” 子曦沉吟道,“绳索加了佐料,灵力施展不开。” 熊宝闻言,反手山月斩连发,一群射向于兴,另外一簇洒向网中劈山派之人。 于兴忙撑刀格挡,然力有不逮,双腿轻伤。 高悬空中的绳索颇为坚挺,光刃触之即溃,吓得众人嗷嗷乱叫求饶。 于兴闻言,顿觉面上无光,“众兄弟稍待片刻,师兄等人见了暗号,必会赶来查看。” 楚凡见熊宝瞳孔泛光,忙出言阻止,“留他一命!” 只见冰熊灵运四肢,风驰电掣,绕到于兴身后,人立将其扑倒。 于兴本有腿伤,躲闪不及,又临开山掌拍,握刀不住。泥坑里滚了三四回合,已被熊宝封在冰中,只留一颗头颅在外。 熊宝将人质推回,洒下遍地冰霜,这才查探四周情形。 笔架山底,古树参天,微雨尚能遮住。树干粗壮,或三四人合力方能抱住。且此间枝叶繁茂,不宜动火。 熊宝无奈,只得对于兴撒火。幸有楚凡劝勉在前,未曾伤及性命。 子曦见林楚凡成竹在熊,心中虽忧虑,却未曾细问。只冷眼旁观劈山派弟子,见其形容憔悴,愁眉苦脸,不似作伪。 洛青禾素来亲近子曦,此时庆幸,竟与他锁在一处。非但不觉惊恐,反趁机当胸抱住,贴脸入怀,面色羞红。 于她而言,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 茶盏光景,密林中窜出一群人,个个手持大刀,当先一人正是许进。 来人只见冰中封着于兴,更有野兽在旁肆虐,拔刀欲劈,“莫慌,某来救你!” 熊宝早听人声,严阵以待,忙以山月斩相接。 光刃撞击大刀,叮当乱响。 忽闻树上一阵嬉笑,“慢来,慢来!许大哥,别来无恙?” 熊宝闻声,攻势暂缓。 许进后退数步,归入阵营,抬头望去,“林楚凡?” 于兴适时邀功,“师兄,我已将此人捉来。奈何一时不察,中了这畜生的暗手。不必管我,抓他……哎哟!” 熊宝被骂,反爪一个耳光,抽得于兴满脸血痕,痛呼不止。 许进闻言,呆愣半晌,忽而插刀入地,慨叹一声,“你这莽夫,险些坏了大事。” 忙吩咐众人解开机关,将网兜放下,重新布置一番。 楚凡众人脱身而出,聚集熊宝附近。 为表诚意,楚凡将于兴解冻,一脚踢回。 许进反手一刀,横拍后背,将其拍回己方阵营。尴尬赔礼,“早闻林大人南下,不期如此相遇。于兴失礼,多有得罪,还请大人海涵。” 楚凡嘿然一笑,“许大哥手段高超,不知何处制得此网,于灵力颇有克制。” 许进沉吟半晌,挥手散去身后众人,孤身向前,凑近众人言道,“炽焰城中说起此物,林大人自称第二,只有那位王子敢说第一。” 『涣灵散?此物倒是用途颇广。锁链,绳索,食物,都用的着。』 楚凡心下了然,直言道,“既知我南下,何不早些躲闪。停驻此地,是要守株待兔么?” 许进叹息不止,“素闻林大人接管御灵司,嫉恶如仇。如此水患,的确祸国殃民,劈山派不敢推诿罪责。然而,其中另有隐情。不知大人可有耐心一听?” 刀客言语间,不住以目光偷瞄子曦二人。 青禾沉醉宽阔怀抱,无心脱离。子曦有苦难言,只得抱着旁听。 林楚凡意会,坦言道,“离京三月有余,沿途满目疮痍。若非路遇于兴大哥,在下险些忘了正事。这二位并非外人,此女是青禾公主,国主幺女。这位丰神俊朗的男子,是公主殿下的心头好。你懂得?” 唬得许进纳头便拜,暗中思量,子曦倒是认得,可那女子如此行径,全无公主威仪。 蒋图南假扮林司御,护送周飞羽这位假公主,南行半月有余。 但见沿途灾民甚少,水患甚重。一路分水前行,连过二城,终于到达梦州最南,凝烟城。 照例由城主携同御灵司接待。全队连吴三等人,满打满算没几个真货。唯恐露出马脚,推脱再三,选了城中最大的客栈入驻。 即便如此,蒋图南仍硬着头皮收了不少贿赂。煞有介事,学了楚凡语气,许下诺言,“回京之后,定当在国主面前为诸公美言云云。” 漏夜雨稀,客栈灯火隐晦,但闻水声不绝。 忽闻木枢吱呀。假公主翻身而起,倒持一柄匕首,贴墙屏息。 黑暗中有人翻窗而入,飞溅的雨水落在飞羽面上。 趁那人落地转身,飞羽潜行凑近,寒刃递出。临近黑影身前三寸,匕首受阻难以再进。 飞羽反手抽拽,更不得出。慌神之际,松手后撤。贴回墙边躲好,若羽入手,微光闪烁。 来人反手弹出一抹光火,落入桌边烛台,客房瞬间大亮。 烛火掩映间,只见蓑衣滴水,斗笠旁落。鹤发童颜,回眸一笑。一手抬起,指尖夹着匕首,随意甩出。 咄! 匕首没入墙体,唯余一节手柄,兀自颤动在飞羽耳畔。 来人落座,自斟自饮,“你这丫头,才几日不见,翻脸不认人。” 飞羽上前两步,细看半晌,“江前辈?你怎如此年轻?” 那人手理白发,绕到身前摇摆,“岁月不饶人。” 飞羽凝视半晌,终究翻起白眼,上前服侍茶水。 那人又问,“你那公子怎是个没灵力的?更不见冰熊。” 周飞羽暗惊,“前辈将他如何了?那人如我一般,乃是假冒的。正主另有要事,不在此间。” 来人见她手抖,轻笑以安其心,“一个灵烛都不到之人,也配令我出手?你既见过那公子,他如何说法,可准你拜师?” 假公主收回若羽,俏皮一笑,“公子未曾反对。终究要他见过前辈,才算数。不如我们再学一曲?” 来人面色不愉,“当心贪多嚼不烂。深更半夜,又无乐器,别搅扰民众。老夫去也!” 飞羽抢先一步,封闭窗棂,“凭前辈手段,隔音小道不过信手拈来。至于乐器,晚辈想学您那手水乐功夫。” 老者无奈,振臂洒出杯中茶水,更带起蓑衣水迹。水珠浮空,一化万千,瞬间笼罩客房。 内里水乐之术如何,外间不曾听闻。唯余烛影摇曳。 笔架山脚。 林楚凡众人将马匹托付劈山派弟子照应。人熊一道,随许进同行,沿崎岖山路,连夜攀爬。 丑时过半,终于爬至一处平台,水迹铺满,光洁如镜。 众人踏水而过,唯余满地剪影。 平台过后,仍是一片连绵山脉。草木掩映间,突现一处洞穴。 许进一人在前,入内燃起火把,回身行礼,邀约众人同行。 林楚凡疑心稍起,单手搓出火光,与熊宝一左一右,将子曦二人护在中间。 此处更像溶洞,内里千疮百孔,岔路奇多。穹顶更有钟乳石垂下,水滴叮铃,颇合音律。 深入洞内,凉意稍减,子曦借故推开青禾。公主殿下意犹未尽,从怀里出来,仍挽着一条手臂,左顾右盼,指点洞中风貌。 复前行茶盏光阴,忽闻一阵烟火气。楚凡驻足不前,充灵入耳,细细听闻。 果然传来细密剐蹭声,一如饭勺挠锅底,隔着汤水,声脆略闷。 许进闻听身后脚步无声,回身解释道,“大人勿忧。此处除却本门弟子驻扎,另有灾民若干。洞内不知天时,但觉饥寒,便随时起火煮饭。” 楚凡惊疑不定。 熊宝却上前两步,鼻翼抽动,『神似黍米饭香,可算有一顿热食。』 见熊宝大步上前,隐隐越过许进。楚凡等人不再迟疑,快步跟上。 沿途路过不少浅阔洞穴,内里被褥不全,或有居者衣衫褴褛,不见脏乱,更无异味。 楚凡啧啧称奇。左顾右盼,行程放缓,但闻前方熊吼咆哮。 楚凡心里一紧,运灵入腿,急掠而去。 子曦一手揽住青禾腰身,施展身法紧随其后。 许进摇头一叹,并不焦急。沿途安抚此间居民。 众人寻声来到一处宽阔洞府,烛火掩映,四壁遍布剑削斧凿之痕迹。 内里一处石床,上有一名枯瘦老者,盘膝而卧。一臂收敛在怀,另手拄着长剑。剑身连翘点在地面,前方三尺正是龇牙咧嘴的熊宝。 林楚凡运灵入目,仔细端详,那老者神似通缉令上的杨百步,只是面色过于憔悴些。 熊宝竟然如此机敏,灯光晦暗如此,竟然凭借嗅觉寻到要犯? 林楚凡实在难以相信。有许进的情分在,不好见面即打。未必打得过不说,即便要打,先将因由讲述清楚。 忙劝阻道,“熊宝,怕不是认错人了。这位前辈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你莫要冲动,乱吼乱叫。” 熊宝并不服气,回身呜咽,『我是来寻米饭的。这老东西偷袭我!』 老者闻言扭头,看过门口三人,又转回身前,长叹一声,“林楚熊?别来无恙。” 众人微惊,此名出自楚夕之口,乃是碎冰城戏言。外人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