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寄此生第19章 碑在宫中 取而代之
王宫。 洛长风因循旧例,在偏殿修灵。 内侍总管小跑入内,跪倒低声禀告,“雷引已死,白梅未归。” 国主吐气收功,忽而问道,“宫内添了守卫?” 总管不解其意,“不曾。谨遵陛下前次安排。” 洛长风八字眉微挑,“不速之客。雷引啊,可惜了。他死于何处?” 总管额头见汗,“头颅在赌坊。尸身在黑市兑了悬红。” 国主不耐,“小家子气。他死于城外何处?” 总管声音发抖,“白梅未归……” 洛长风扫了一眼。老总管霎时一颤,下文无法出口。 国主瞑目稍许,命道,“撤走芷阳居护卫。” 总管应声而退。 王宫内,一处不知名寝殿。 两个黑影,翻墙越脊。总能赶在护卫调转方向之前,恰如其分隐入夜色。 其中一个忽然止步,“且慢!此处有异。以往内外有三层护卫巡视。每隔半炷香,才有一个三息左右的空隙。” 另一人声音嘶哑,“等半炷香,才有稍纵即逝的机会。以往你是如何探查的?” 前人摇头,“三息太短,不够深入其中。一直未能得见。” 嘶哑人道,“如今无人防护,正合我意。” 说罢,不顾阻拦,飘身上了一处阁楼。 前人静待稍许,见无动静,才随后跟上。 两人先后潜入楼内。 此楼内里只一层,直达穹顶。布局暗合九宫八卦。 中间一座平台,高近七尺,八方台阶,层叠而下。四周灯火长明,烛火嶙峋。 来人一个鹤发老者,一个暗红斗篷。 老者白发显黄,面容清瘦,怀抱一只唢呐。 他循阶而上,逐步登上高台。登高数尺,才见到台上供着一块巨石。宽约三尺,高四尺许,厚不盈尺,中间偏上镂空。 老者脚步加快几分,引得红斗篷紧随其后。 随着老者靠近石碑,他怀中唢呐滴答有声,很轻,与蚊蝇飞鸣相似。无人在意。 二人一前一后,隔着石碑仔细端详。 正面刻着些斑驳文字,似是古体。以老者年岁,只略微识得几个,更不成句。且非是一人一时镌刻,其文方位错杂,正反交叠,实难区分。 反面相对简省,只留有些许图样。复杂者,人身穴位经脉大致标出。简洁者,只几个特殊姿势。但都未曾刻画衣物,故男女之别,一眼可见。 两人绕石踱步,轮流参看两面内容。 唢呐声细碎绵密。无人听闻。 但见二人衣袖鼓荡,袍服飘飞。体内灵力各自运转,带起劲风,吹动烛火猎猎作响。 风声盖过了唢呐嗡鸣。 忽然烛火大作,烈焰凭空迸射近尺。 楼内旋风稍停。二人惊醒,灵力行岔,纷纷喷出一口血来,正洒在石碑之上。 那石碑不声不响,将血液吸入内里,外界观之,一如既往。此时才注意到,石碑呈黑红之色。 楼外一声大笑,“二位前辈驾到,长风有失远迎。” 楼内二人压下惊疑,复盘桓两圈,暗记石碑内容。老者更是伸手欲推。石碑纹丝未动,恐怕不下千斤。 二人整理衣着,飘身而出。 楼外并无千军万马。 近处,十数个内侍身穿红色祭袍,手持长剑,齐指二人。 远处殿门,炎国之主端坐长椅,以手顺眉。身后立着数位内侍。 国主爽朗笑道,“晚辈只道有人来访,未曾想,竟是浣风谷与魔隐宗同行。” 赵双簧行迹泄露,坦然认下,“你已身入灵阳,不必过谦。” 国主摇头苦笑,“后学末进,十数年来,不过尺寸之功,不敢倨傲。” 阴姬忽然上前,“洛长风,你将天纹关押何处?” 国主哑然,“神谕教前辈不曾来访,晚辈不知。” 赵双簧诧异看了阴姬一眼,劝阻道,“今日是我等失礼。不请自来,已是不该。如今正应不逐而走。” 洛长风笑而不语,只略微咳嗽。 那十数个红袍内侍,剑刃附火,一齐掩杀而上。 赵老头忙摸唢呐,低头吹上一口。破音惨叫,震得内侍身形一滞。 阴姬红袍鼓荡,甩出一圈绿焰,纷纷附在火剑之上。 洛长风轻咳一声。 剑刃火焰更胜,反将绿火淹没,一众内侍纷纷醒转,迈步冲杀。却早已失去二人踪影。 国主长身而起,“吩咐离鸾司,暗中监视此处。” 次日清晨。 洞穴内,林楚凡翻身而起,左手冰砖,右手火蛇,对着夺目紫光轰击。 哗啦! 破碎声惊醒了熊宝,忙吐出寒气,封住洞口。不知用了什么巧法,竟令光线暗淡许多。 楚凡收了冰火,尴尬挠头,“噩梦,以为齐阳秋追来。打扫干净,回家,免得她们担心。” 『守着死人敢睡觉,做个鬼的噩梦。草木皆兵……』 炽焰城,东门口。 清早多行人。皆是贩夫走卒,或挑担,或拖车,入城送货,亦或寻街摆摊。 车轮骨碌中,夹杂一阵沙沙声。 守军忙于检查货品,十分不耐,随手推出一个长枪兵,命其探查。 小兵持枪逆行,穿过人群,见到一只皮毛参差的白熊。熊身绑缚布条,连接一片破碎竹筏。 竹筏上躺着衣衫褴褛的少年,以手遮面。日光洒在他身上,水迹晶莹。 小兵后退半步,挺枪问道,“大,大,大胆!来者……” 少年翻身而起,狼狈咳喘,单手入怀,摸出一块铭牌,“从九品典狱,林楚凡。缉拿逃犯未果,借道入城。” 小兵更退,忙去回禀。守军闻声,验过铭牌,分开人群,恭送冰熊拖拉而过。 林府。 林楚凡躺着回府,惊了一众家仆。李管家在前,郝元殿后,一路护送至小院。被池水所阻。 楚凡笑称无事,安抚一番,散去众人。 冰熊涉水而过,竹筏一路飘摇。 临近屋门,忽然冲出一袭粉红,如松雀倒挂,脚踏楚凡胸口。 “熊哥救……咕噜咕噜……” 屋内冲出一袭青衣,凌空甩袖,将粉红拖拽而回。扔在身后不管,殷勤盯着竹筏,与熊宝合力,将楚凡拖拽上岸。 『好险!忘记他喝药了……』 泠杳见楚凡吐血,忙道,“既然姐夫归家,小妹回红袖复命。告辞!” 林楚凡气得直呛水,指着泠杳颤抖不止。 罗绮好气又好笑,忙帮褪去旧衣。周身检查一通,未见外伤。探灵诊脉,入体即散。 惊道,“涣灵散?” 楚凡长叹,“雷引,不是那么好杀的。怎么只你一个在家?” 罗绮撤回灵力,捏着手腕细查,另一手银针迭出,“紫烟盯着御灵司。盏盏去北门迎你了。” 林楚凡回头回脑,带动满身银刺乱颤,“这傻丫头,我从东门回来的。” 王宫。 洛长风早起行功,正对着紫气吐纳。 内侍总管一步一颤,近前跪倒,“陛下,白梅,折了。” 国主不为所动,吐纳依旧。 半晌,日光高升,颜色转为黄白。这才吐气收功,“可惜了。传召红梅入宫。” 内侍总管跪地颤抖,低声道,“红梅,也折了……” 国主惊起,扯着老总管的衣领,将其拎到面前,“白露如何?” 总管汗如雨下,“王,王,王女无事。似有回城之念。” 国主失手,将总管摔个四脚朝天,“厚葬红白,启用青梅。雷引既死,传召吧。” 林楚凡借受伤之由,躲在府内歇了两日。借二狗之口,传消息给别院,令那处安心。 这日,紫烟回府通报。言说,国主传旨,褒奖林楚凡缉凶有功,晋升御灵司首官。 另,冰岚案告破,连带碎冰旧事一并判结。革了林凯工部的司职,仅留战功爵位,归家赋闲。 本该高兴之事,念及官职来路,以及白梅醉话,林楚凡一直冷脸。 紫烟见他神情,抿嘴告退,回黑牢值守。 罗绮待他二人话完,才端了汤药出来,喂楚凡服下。劝道,“父亲虽被免职,却也免了罪责。从此远离朝堂旋涡,未必是坏事。” 楚凡喝药如饮酒,豪气干云,“此言极是!我该把老头子接回来。” 他扯件衣袍,边跑边穿,借竹筏过了池塘。熊宝浮水而出,急忙跟上。 罗绮掠至院门,早已不见他踪影。无奈吩咐侍卫,通知郝队长同行,来回护送。 楚凡一行入刑部畅通无阻,远非此前待遇。捕快见他,避如蛇蝎,纷纷绕行。 熊宝灵力犹在,运至耳畔细听那群捕快交头接耳。 “那胖子就是新任司御——林楚凡。” “听闻,是杀了前人司御上位。” “从九品直升五品。可见国主器重。此人,惹不得了。” “嘶……我曾用木棍押解过他,不会徇私报复吧?” “你离我们远点儿!别连累大伙儿。” 刑部兴建不利,仍是一片帐篷连结。幸有名牌指引。楚凡揭帘而入。内里有人正把酒言欢。 楚凡上前行礼,“见过荆尚书。小子前来接家父回府。” 林凯轻酌慢饮,恍若未闻。 荆腾郎笑道,“林兄福气,令郎孝顺。正式旨意尚未下达,他竟提早来接。” 转而对楚凡道,“林小子,莫要拘束。如今你也是一任首官。御灵司虽受刑部辖制,但明眼人皆知,其乃国主耳目。你如此年纪,接掌此位,今后成就不可限量!” 林楚凡诧异,此人与审案时判若两人,疑心他是旁人假扮。 林凯放下酒杯,回道,“荆兄客气了。我膝下三子一女,唯独他不成器。只盼日后莫要闯祸,我便是祖上积德了。” 林楚凡面色一肃,盯着林凯左手。 老头子照例捻弄胡须,只是左手拇指上,新添了白玉扳指。细看之下,上有梅花镌刻。 荆腾假借饮酒,掩袖偷瞄,尽收眼底。 楚凡面色涨红,半晌,憋出一句,“御灵司还有司职,下官告退。” 他留下郝元,带领熊宝躲去黑牢深处。 如今黑牢焕然一新。 非但异味尽除,反添稍许花香。三步一灯,五步一烛,映得栅栏黑光熠熠,廊道步履无尘。 蒋图南紧随紫烟,小心翼翼讨好道,“恭喜大人执掌御灵司!本以为大人高就,看不上这阴私小沟。幸得紫烟姑娘提点,方知大人品格。” 林楚凡一路忧心白玉扳指,悔不当初,未能狠心毁去。闻听此言,抬头观望,已然来到黑牢最深处。 原本绑缚天纹的高台锁链,不知底下几许深,未能挖出。却以香木锦被装点如床,四周散落蒲团若干。更有桌椅成套,杯盏成群。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楚凡脚下一顿,一时不察,踢到一尺许高矮的小榻。 熊宝见状翻身躺倒,竟与林府的一般大小。扭头望去,高台底下成排的酒坛,封泥紧固。 『紫烟小娘皮如此讨好,所图必大!』 腹诽之余,熊宝御风摄来一坛,冰晶直捅,吸管探入猛吸一口,飘飘欲仙。 楚凡难得有些开怀,“你们有心了!” 蒋图南笑得脸若菊花般灿烂,上前自床头取出一个托盘,跪地献上,“恭贺大人高升!此乃国主赏赐。念及大人归府养伤,便送至黑牢,小人愧领。” 楚凡垂首看去,托盘上仍是老三样:朝服,官帽,铭牌。 他只取过铭牌,细细摸索其上字迹。“朝服替我收好,难怪雷引不爱穿,真丑。” 楚凡摸出自己那块,“典狱铭牌赐予你。今后在御灵司,除了我,你不用听任何人的命令,国主除外。” 蒋图南手忙脚乱接过,险些摔了托盘,幸而紫烟手快。自是一顿千恩万谢。 楚凡摇头,叮嘱道,“我只知黑牢事,对御灵司不甚熟悉。你持令牌代我行事,遇事莫要逞强,自保为上。事有不协,可一一记录,酌情汇报给我。” 蒋图南感恩戴德,暗呼自己运道好,押对宝。 紫烟收了官服,扯他退下。 待二人走远,楚凡呛出一口逆血。惊了熊宝一跳。 听他解释道,“无妨,是我逼毒。阴火要加急练熟。我有预感,要变天了。” 自此,他流连黑牢不归。惹得罗绮唉声叹气,时常打发盏盏监视紫烟。 三日光景,匆匆而过。 今日活该齐鸣渊出狱。冰岚案结,孟周已死,唯余他一个人证,几经周折,总算苟活一命。 王老爷子亲自来接,不忘备上重礼,厚谢林典狱。 楚凡无暇他顾,打发紫烟代劳。后者欢欣雀跃,溢于言表。 不料,临秋末晚,出了事故。 齐鸣渊换上一身锦袍,丰神俊朗。可见连日坐牢,并未吃到苦头。 他迈出铁门,仰天长啸。趁人不备,反身一头撞在门上。其声甚大,惊了楚凡一跳,险些行岔灵力。 林楚凡怒极,破口大骂,“哪个短命鬼?敢来我黑牢生事!” 蒋图南连滚带爬,喘息道,“大人,齐鸣渊寻了短见。” 楚凡怒瞪,“短剑了不起么?敢砸我大门。” 紫烟紧随其后,红着眼睛跪倒,“求公子救命!鸣渊他,他……” 话未说完,人已哭死过去。 林楚凡头大如斗,细问才知,那脓包竟不想活了。急忙吩咐,将人抬进来,又打发蒋图南去林府请罗绮。 王老爷子乐极生悲,正堆坐门口号丧。哭得林楚凡火大,命人将他一众绑了,丢进外面牢里。 罗绮难得一次名正言顺的机会,颠颠地领着盏盏同来。 当先查看紫烟,只是肝气郁结,随手几针戳醒。有她帮手,才好处置齐鸣渊。 这人也是个死脑筋,撞得颇重。颅骨开口,险些迸出脑浆。罗绮一手拿脉,一手探灵过脑,不住摇头叹息。 紫烟见状,竟咳出一口鲜血,再次晕倒。 林楚凡怒气更盛,将闲杂人等都赶了出去。更请熊宝封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