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寄此生第5章 装病不忘以德服人
这分头行事的三波人马,倒是之风别院这一遭率先抵达。 彼时王二狗正送了吃食尚未离去;聆风郡主揪着林楚夕入内商议事情;只有荆沐雨陪着雨伞在院子里玩耍。 幸而二狗也是受过冰熊身教的,并不惧怕小雨伞,三者竟还能玩到一块儿去。 刑部传令之人也没个眼色,见这货与荆小姐玩得尚好,还以为是别院中什么重要人物,便将一应事和二狗言说了一遭。 事情出在刑部,小胖丫头听了,虽有些担心,却又觉得略微蹊跷。她躲了开来,示意二狗入内通传。 这还是王二狗近些日子以来,头一遭接受如此正大的任务,心潮澎湃之余,连走路都顺拐。 刑部那捕快忍俊扭头,只是荆沐雨咯咯笑个不停。 王二狗小步上前,刚靠近门户,只听闻内里传出几句‘中秋’、‘未必’。 他尚未来得及敲门,屋门便从内吹开了,若非躲避及时,他那鼻子恐怕保不住。 王二狗见了正主赶紧行礼,将适才捕快与他说的话,原封不动学了一遭。 二女都有些担心,仍是无梦提剑跃起,一路踩着墙头屋檐,向刑部的方向去了。 那捕快见正主动身,自行向荆沐雨行了一礼,回去复命。 无梦有些过于想当然了。 她半路上这才回过神来,恐怕非是林楚凡发病这么简单。她的医术远没有杀人技扬名,总不至于是通知前来疗伤的。既然穿行半晌,总不好半途而废,便只好放慢速度,顺便思虑一些北地密令,以备不时之需。 或许就是半路上那么一耽搁,入场时无梦才发现,有人比她还早到。 简陋的公堂中间,林楚凡四仰八叉躺在软榻之上,冰熊被罗绮替换出来,绕着她二人巡视。 楚凡头枕着罗绮的腿,正在翻白眼。 行医多年的罗绮,自然一眼看出他在假装,好笑之余,也就只好陪他唱完这出戏。 翻眼皮,验舌苔,号脉,听息这一套,罗绮已经挨个用过了。此时正用林母赐予的九针,在林楚凡手背上戳。 无人得见的隐秘处,林楚凡正用反手在罗绮的腿上写着字。 这也是缘何总有几针会落错位置,且令受针之人疼痛难忍,又不得不忍。 许是来的匆忙,罗绮并未着正装与面纱。她脸酣耳热之下,引得那些捕快目不转睛,其中更是以洛奇为甚,这也令林楚凡传递消息的手难以施展。 无梦虽不知他二人在弄什么名堂,却也不愿众人如此对待罗绮。 她甩出剑锋携着轻吟声与飓风,落在林楚凡脚边,震的四周尘土飞扬。个别不济事者,甚至吓得跌倒在地,被周围同伴踩踏也未可知。 林楚凡先是吓了一跳,偷眼看去竟是墨剑长歌。 他再一看周遭情形,迅速抽出手来,搬着罗绮的玉颈令美人垂首,这才在她耳边轻吐了想法。 待烟尘散去,众人整理妥帖,重新监视之时,罗绮已经收起九针。 而后,她更是在林楚凡腰腿来回狠掐了数下,这才起身整理行装。她一边与无梦浅谈,一边目视冰熊与林楚凡。 罗绮交托完毕,竟独身离去,众人有心追问,却被那墨剑吓住的话头,只能听之任之。 虽不知这两人搞得什么名堂,无梦自认不能白来一趟,便也想学了罗绮的样子,企图对林楚凡‘医治’一番。 幸好被冰熊提前察觉,几次三番挡住前路,隔在林楚凡与无梦之间。 奈何典狱大人并不灵醒,仍是一副装病的做派,被无梦捉住腿脚,用剑鞘好一顿抽打。 直抽得他装不下去,嗷嗷痛叫求饶。 无梦偷偷一笑,“天香罗绮徒有虚名,本座三两下便治好。什么疑难杂症?止增笑耳。” 面对大放厥词的无梦师叔,林楚凡敢怒不敢言。他只得继续佯装苏醒的样子,忍着疼痛千恩万谢一番,至少做场戏给刑部看了。 诸如陈放山、洛奇等人隐隐察觉有些不妥,却一时想不出错漏在何处,只能沉着脸忍下。 不知过了多久,荆尚书终于回到刑部。 他尚在院里,便听闻手下心腹禀报了相关事宜,不由得破口大骂,“哪个混账如此不中用?谁让那舞女走的?把我刑部衙门当什么!如此穿行恐有串供之嫌!” “我让的。” 荆腾正骂得畅快,未曾留意屋内的情形。 他刚入这粗简公堂的大门,便被无梦噎了一句。老头暗骂晦气之余,扭头瞪了那捕头一眼。 后者也甚委屈,也不敢说是尚书大人走得太快,许多事儿还来不及禀报。 荆尚书忍住怒意,客气道,“原是聆风郡主到场,老夫有失远迎。那天香罗绮不该离场,无人监管,谁知她有无私传消息?” 无梦并不给面子,冷冷言道,“既然有如此隐患,你刑部本不该仓促留人审案。林楚凡病症特殊,此前发病之时,便只有罗绮与我胆敢近前处置。如今你刑部缺医少药,罗绮不辞劳苦奔走,也是为她自己家人,本没什么可抱怨。却不该受你们如此冷语诋毁。” 荆腾还未从国主的淫威之下恢复过精气神来。如今他宣泄怒气不成,反被聆风郡主接连呛声,自知争论无用,索性闭口不再言语。 他心中暗疑,这位郡主何时也变得话多起来? 他几步绕开无梦,也不言声设座,坐下便震惊堂木,开启新一轮审理。 “来人,现将人犯杖责十五,打过再来问话。” 林楚凡那病好得甚快,“尚书大人,你如此打法,若是将人打死,还问谁去?” 荆腾黑脸一冷,“林小子,你莫要猖狂!你有官身护持,老夫不可擅动。但他们一介布衣草民,甚至还可能是罪将余孽,鞭笞一番有何不可? 莫要再拿你那鸡毛当做令箭,老夫已请了国主令谕,稍后便传姓齐的小子前来对峙,你且在一边等着吧。” 林楚凡心下一惊,只期望罗绮与紫烟能抢先一步。 如若不然,倒也不怕,不过是抵死不认,攒成一团乱麻,让刑部结案不得。拖个一年半载,不了了之。 他心中略微定计,嘴上却不退让,“到底是姻亲长辈,就是与众不同。我可不敢将国主钦封当什么令箭。” 一老一少吵嚷间,外面打完的寒羽门二位门主,已经被拖进屋内,丢在地上。 林楚凡扭头看去,倒是有几分凄惨。他们后背衣衫略微见红,想必是打破了皮肉。 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思,荆腾属意先从体弱的周羽审起。那女子倒也坚韧,便是打了这一遭仍旧一言不发。 四王子见林楚凡神色,便扬言再加刑罚。 无梦见状暗暗摇头,弄不懂林楚凡在想些什么。 但见林楚凡仍不放弃,执意劝阻,“咳咳,尚书大人且慢。下官日前从城北追回那一个囚徒,事先被人喂下失声之毒,此刻恐怕尚未解开。你便是打死她,也难令其开口的。 再者,此案另一个重要人物——梅尚书还未到场,我们审得太过完善,他届时不认又该如何?” 荆尚书老眼一眯,“此事不劳你费心。适才国主面前,梅大人已经招认不讳,卷宗稍后就到。此时老夫一切审理,皆是有事实依据的。” 林楚凡一手扶额,故作惊叹状,“还能这样?尚书违逆炎律,只向国主认错便可?即便如此,梅氏应承此事,那就坐实了雷引失职在前,贪赃在后,此刻不该连他一同审问么? 哎?雷引人呢?他此时离场,无人监管,谁知有无私传消息?” 众人闻言环顾,果然不见了雷司御人影。也是方才林楚凡就医太过暧昧,看戏围观人头攒动。加之聆风入场时震荡的烟尘扰乱视线,竟被那厮混了出去。 荆尚书佯怒,喝问众人同时,以目视洛奇,后者低头时轻微左右摇摆了下。 这一切落入了旁观的无梦眼中,略微思忖,心中有了计较。 她起身言道,“尚书大人,既然请了我来,审理的却又不是冰岚案。左右无事,不若你们继续前案,我去请了雷大人归来?” 林楚凡一听,小眼珠一转,来了精神,“师叔……哦,不,郡主不必去请,那雷引早已被革了司御之职,必要之时,但请以理服人,将他劝回!” 无梦忍不住用剑鞘戳弄林楚凡的胖脑袋,以理服人,你握着拳头作甚? 她淡然问道,“留你一人在此可还撑得住么?” 林楚凡闻言,戏精附体一般,立刻变了奄奄一息的腔调,“无妨,公事为重!有熊哥在此护我,撑上个把时辰不成问题,咳咳……” 『谁要护你?我还想看一看无梦从何处带回雷引呢?』 荆腾见他二人一个站着,一个仰躺,竟将这公堂当成了戏台,不由得生出几分疑惑。 他追问道,“郡主此言,可是知晓雷引的去处?” 他有心试探郡主口风,又矛盾是否该任由她前去捉了雷引。 那雷引也不是什么好饼,如此关头竟然擅自行动,此前种种铺垫,难道又要付诸东流? 无梦一脸淡漠,隔着面纱也看不出所以然来,“虽不确定,但想来所差不远。既然此间闲暇,诸位大人又走不开,不如由聆风代劳,尽量将雷大人活着寻回。” 她也不待众人应答,剑鞘一摆飘然而去。 众人无奈,只好继续问询前事。只是那失声之毒在前,不经医官确认一番,委实不好再乱打。 城南,隐巷,黑市街。 无悔当门前的空地上,御灵司十数人围住一个小巧的包围圈,内里困着两个衣衫褴褛的乞丐。 在包围圈的外层,则是更大的一圈围观之人。他们幸灾乐祸的笑着,一副事不关己,却又希望好戏开场神情。 雷引整理衣冠上前,大义凛然怒喝,“两个小老鼠,逃了这么久,依然没什么长进。当年你们假扮乞丐混出城门,自以为技高一筹,殊不知,是老夫无暇他顾,这才放任你等苟延残喘了这许久。” 那乞丐之中,有一人手臂一动,却很快被另一人扯住。 乞丐以女声讥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过河拆桥的雷大人驾临,失敬,失敬!” 雷引反口讥讽,“贱人!你承认……” 听闻这句开头,刚才被拉扯手臂的乞丐,甩手射出一道光线! 或是因距离太近,雷引大人躲闪不及,奋力转身却仍被划破脸面,留下一道鲜红的痕迹。 很难想象,向来以前辈老手自居的雷引,竟然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缺月弓、追星箭! 名为弓箭,实则更像劲弩一些,加之其箭矢特异,乃是灵力催生,更添几分防不胜防。 雷引大概是当做寻常弓箭不擅近战来考量,这才疏于防范,也更加恼羞成怒。 这下他便是连话都不愿多说,挥手命人刀剑攻杀。 桑蜃也不再伪装,甩开破烂的外衫,依旧露出洁白耦臂,挥洒出漫天白雾,隐去了二人行迹。 只是这深秋时节,本就无甚水汽,这点儿雾气恐怕难以为继。更兼街道不宽,包围圈又过于严实,难保久守不失。 吴桐倒是没什么废话,箭射雷引之后,借着雾气遮掩,追星箭如飞蝗散射而出。 有了雷引的脸探路,御灵司众人虽实力不济,却十分警觉。 他们宁可推进缓慢,也要坚持走出滑稽可笑的蛇形,引得围观众人好一番嘲笑。 然而,乐极生悲。 雾气掩映之下,内外都看得不甚分明,原本循着脚步声散射的箭矢,如今被笑声吸引,更是迅捷异常。 许多路人没什么能耐,又热衷看戏,被这一遭杀伤不少,怨声载道,叫骂不绝。 雷大师见手下如此不济,一方面恼怒,一方面也在感慨大势已去。 他自从被国主嫌弃,革了正式官职,手下这群东拼西凑的捕快,也有些阳奉阴违起来。 如今见围观之人可以分散对方攻势,雷引不惊反喜,便放任手下浑水摸鱼。 他大抵想坐等吴桐犯众怒,届时携大势捉人,更有把握。 不料,街对面,一个不知什么营生的店里,冲出一个黑影,瞬间扔出一堆漆黑色不明物体。 那黑物四散落入围观人群之中,砸得众人又惊又怒,便都放下那光箭,转而骂起这黑物来。 那影子缩小,落地,开口就骂,“都给我闭嘴!再骂割了你们的舌头!谁在我门前胡乱射箭?赔我糖葫芦!” 原来是围观之人太过均匀,闹得无处不在谩骂吵嚷,吴桐循声放箭,竟射入对面店铺之内。 也是那泥童子倒霉,本是个修为不弱的高手,非要一副孩子样,竟还痴迷什么糖葫芦! 也不知他那被毁的吃食去了何处,只见他临街叉腰索赔来着。 左近之人大抵是领教过他手段,赶忙互相传讯,众人逐渐安静下来。 人群冷静之后,这才惊觉,身边许多人已经见了红,个别倒霉鬼竟已被射死! 若无亲友在旁,路人只好空叹一声倒霉;若是呼朋引伴到此,突然折损一人,那这仇又该问谁来报? 若是寻那出手的吴桐,恐怕不能战胜,否则也不至于死了人手;若是寻御灵司……这还在城内呢,别找不自在。 听闻外界声音转小,包围圈内的雾气也逐渐散去,又引起众人地声惊呼。 原是烟雾消散之后,场地中间竟没了人影,只余一件破旧的衣服,正是桑蜃出手之前脱掉扔的。 “哪里跑?” 只听那泥童子破音狂吼,也不知从哪掏出一团漆黑软绵之物,头也不回地向左手斜后方砸去。 黑物应声砸倒了两个看热闹的杂鱼,这才露出一个乞丐模样的人,背着一披头散发的美娇娘。 正是桑、吴二人。 雷引倒是会见风使舵。他不知何时已经止住了脸面的血水,挥手调动手下人等,就近转换了包围圈,重新将二人困在其中。 一同被困的路人这下有些机敏了,急忙拖着被砸晕的两个,连滚带爬躲远了去,此刻方知晓,这热闹并不是那么容易看的。 桑蜃娇声喝道,“泥童子!你也是成名日久的江湖前辈,不过是区区几口吃食,何苦为难我二人。难道你与那雷引同流合污,也做了炎国的走狗?” 那孩童并不为所动,小腰一叉,“妖精!你少拿话混我,赔我糖葫芦来,否则你们一个也别想走!” 雷引尾随手下贴近,正以为得计,可收渔翁之利。 冷不防一块黑泥射来,惊得他随手激射双股水流,这才堪堪抵住。只是泥水相击,连同他本人在内的一圈人,衣服都变得不大好看。 泥童子拍了拍双手,却不见任何泥污在其上,“老杂毛,你最好离我的糖葫芦远一点儿,否则你今日也离不开这条街!” 看戏之人虽躲远处去,却仍放不下这桩好戏。 他们听了这孩童一般的人如此狂妄,都觉得心情激荡,与有荣焉。平日里,只见那孩子自己看管不小的铺面,每日贪嘴吃些零食。 却不知,他还有如此霸道的时候,胆敢孤身胁迫众人。 雷司御又挨了骂,这次却未曾动怒。 不知他是自知打不过泥童子,还是被林楚凡骂得多了,已经锻炼出雅量。 他随手用水散去衣服上的泥点子,转而掏出一个荷包,摇动之间哗哗作响,应该是有些钱币在内。 雷引轻飘飘地将荷包扔向了泥童子的方向。对方收下,仔细清点了一番,脸上露出笑容。 这一幕落入桑蜃眼中,那可是大大不妙。 她们原本身份就有些见不得光,御灵司人多也还罢了,毕竟没什么高手。只一个雷引,她二人尚且不怕。 如今多了个深不可测的泥童子,且像是被几个钱币收买了,这如何使得? 桑蜃心思闪烁之下,忍不住伸手入怀,摸向上次林楚凡分发的金票与钱币。 那边雷引也以为得手,暗自窃喜这泥童子孩童心性,容易哄骗,更是吩咐手下取出枷锁捉拿凶徒。 不料,那泥童子小手一翻,没了荷包的同时,多出一团黑泥,继续投掷到御灵司一众捕快的头上。 猝不及防之下,已经有两个被砸得晕了过去。 雷引面露难堪,“泥童子!你不要贪得无厌!念你成名多年,且久居京畿之地,老夫不过是给你几分薄面。真若动起手来,我御灵司上下近百人,你这小小店铺,顷刻间夷为平地!” 那孩童咧嘴一笑,“嗤!放你的屁,你以为自己是林楚凡呐,还夷为平地?你入宫去问洛长风,他可会给你如此命令?井蛙不可语海。滚!” 雷引面色僵硬,目露阴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