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寄此生第16章 一本正经狡辩
是夜,有公主青禾,闯王宫守备所,取冰熊,扬长而去。 众侍卫敢怒而不敢言,只得层层上报之。 大抵是觉得这事儿出得蹊跷,或是其他一些不宜宣之于口的因由,洛青禾携宫女苍荷,连夜将熊宝送还之风别院。 想来她已知晓,林府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了。 面对胆怯羞恁的青禾公主,林楚夕倒是大方很多,“刑部诸官也是依照律法办事,你不必介怀。若是无事,今夜便在别院安歇吧。明日一早,我等前去探监,想必还要借助你这公主的身份,壮一壮声威呢。” 当晚,两姐妹相拥而卧,所谈多是围绕神谕子曦。仿佛林楚凡被刑部所捉一事,完全不存在一般。 院内另一处屋舍,火苗与苍荷给新来的紫烟也安排了住处。 对于此女的身份,众人皆有所猜测,却未经过林楚凡确认,都不好宣之于口,只好跟着称呼紫烟。 次日一早,也不知是否商量好的,罗绮早早领着盏盏等在别院门口。 这再加上院内的三大三小,愣是凑出八女探监的阵容来。 思及此处,罗绮暗暗恼恨,周围这么多人也没个用处,反而被天心那贱人抢了先…… 这次案件似乎比较严重,刑部可是长了脸,竟连公主的颜面也不给。 洛青禾威逼利诱尽皆无果。 最终还是聆风郡主亮明身份,以旁听共审冰岚命案,才得以入内。 不知出于什么思量,无梦选跟班,竟带了冰熊与紫烟。其余众女无奈之余,只好各自散去。 洛青禾自然是急于去幻真楼‘听戏’。 林楚夕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回府一遭,与母亲许久不见,许多事情需要请教与确认。 罗绮左右看了看,貌似最名正言顺的她,竟然是最没有门路的一个,气呼呼地领着盏盏回红袖馆调教。 聆风郡主靠近厅堂时,里面正吵闹着。 听声音正是那孩子,“我不服!国主分明下旨,说你刑部要‘两案并审,不得有误’。凭什么揪着碎冰城旧事不放?我申请先审冰岚身死一案,我要为他报仇雪恨!” 另一个声音怒道,“林楚凡!你休得咆哮公堂!你父早已招认,仅凭你负隅顽抗,是没有用的!” 无梦经人通报,这才得以入场。细看堂上,正坐着刑部、兵部两部的主官,另有王室长子洛云旁听。 这阵容,勉强也算三堂会审了。 无梦训斥道,“吵闹什么!冰岚之事自有本郡料理。你自己的事情,一桩、一件交代清楚。满打满算就这两件案子,怎么也审得完。诸位大人,以为然否?” 再见已是黑裙盘发的聆风郡主。她手提墨剑,白纱遮颜,左熊右女,脚踏微风而来。让人很是耳目一新,其中又以洛云为甚。 他甚至起身相邀同坐,被无梦视若无物,好不尴尬。 林楚凡闻声也吓了一跳,还以为师叔有意追查冰岚死因。 然后,他回头看到了熊宝和紫烟,顿时心中有了底气,便也从跪坐改为箕坐。 “郡主所为何来?” 不若洛云那么不堪,两位老大人还是很灵醒的。荆腾作为主审,率先问出,以免大王子再弄出什么尴尬来。 无梦坦言,“奉国主令,旁听冰岚案。既然是两案同审,聆风旁听一二,想来也不打紧吧?” 二位尚书看着她那漆黑的墨剑,还有无风自动的黑裙,心说若是打紧,是不是老夫的舌头也会有危险呢? 二人对视一眼,决定从善如流。继续由此案件审理。 荆腾提点道,“林楚凡,你少胡搅蛮缠。碎冰城旧案,你父早已招认。问你一遭,不过是顾念旧情,给你一个立功的机会,争取从轻发落。你不要不识好歹!” 林楚凡嬉笑道,“笑话!老头子招认那是他的事儿。他有罪你们依照律法惩处就是了。问我作甚?我这里没醉,一口酒都没喝,绝对是没醉的。” 眼见他插科打诨,两位大人也没什么办法。 之前搅扰许久,未来得及动刑。如今聆风驾临,更是不敢乱搞。这位主虽然身份尴尬,论起地位,犹在冰岚之上,不可轻视。 陈永提起话来,“先说这第一条。你父林凯戍守碎冰城期间,多次对城中商户、百姓横征暴敛,从中谋取私利。此事你作何解释?” 林楚凡瞪着小眼睛,“我解释个屁! 我自小就在那长大的。老头子若是贪墨,也贪墨十来年吧。你们早干啥去了? 如今北地和谈,郡主和亲在即,你们是不是觉得,碎冰城可高枕无忧,就来清算我家老头子? 姥姥!他这么多年守边不失的功绩你们不问,抓住些只言片语便在此捕风捉影。 所谓‘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我今天是见识了。” “啪!” 惊堂木起落之间,吓得林楚凡一激灵。他还以为准备动刑呢。 荆腾怒斥,“竖子狂妄!你若再出狷狂之语,老夫定要当堂将你掌嘴。” 林楚凡耍起赖皮 ,“那我就是不认!这条纯属子虚乌有! 十年戍边,他要是贪得无厌,怎么会有那么多商户跑去做生意? 你俩有一个兵部尚书吧?怎么不想想,军需粮草若是供给充盈,老头子至于从那些蠹虫手里,克扣那点儿粮饷?说出去不嫌寒颤么?” 陈永被问得老脸一红。 这事儿他倒是知晓,只不过非一家之过。 兵部调令是有计划且周密详尽的,奈何执行下去就不那么顺利。各地氏族林立,互相之间再搞些摩擦,途中在吃拿卡要一些……运到碎冰城的粮饷,能剩几成,他心里也没底。 二人在桌面之下一顿比划,这条暂且略过。 陈永沉声道,“再来说这第二条。你父在碎冰城大决战前夕,泄露军机,导致战事失利;更是令城门洞开,险些丢城失地;甚至在决战期间任人唯亲,徇私舞弊,任由你黄口小儿坐营统兵。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林楚凡嚯得一下蹿了起来。 吓得众多衙役持棍上前,防备他堂前抗法。 林楚凡被棍棒按住,挣脱不得,“你们还有脸问! 当初就是军饷不济,才惹下前一条诬告的祸患。你们借此削了他兵权。 绵延数十里的防线,他只剩一座碎冰城可以调度。战事失利,你们该问询其他防区的主官、主将,而不是什么都往他身上栽! 还有那任人唯亲!更是无稽之谈!噗……” 林楚凡说起旧事,情绪激动,当堂喷出血来。 这倒令诸人始料未及。 只有无梦,同样想起旧事,这才及时来到他身旁,剑指连点,帮他平复气血。 无梦温声软语道,“都已是陈年旧事,你又何必如此动怒。将该说的与两位尚书分说清楚,也就是了。何苦累得自己伤重至此?外面还有人等你呢。” 她一改往日的清冷,非但压制了楚凡翻腾的气血,反而轻声慢语起来。 众人又是啧啧称奇,除了洛云。 他眼睛已经红了,“还请郡主离场。此乃案犯,审理期间不宜私相授受。” 洛云话音刚落,无梦面色转冷。 她猛然转身,裹着微微风声,吹动了堂上诸多案牍。 无梦语出如风,“王子殿下又是以什么身份提醒我呢? 聆风旁听尚有国主令许。不知以王子之尊,在这炎国律法里,官拜几品?有何司职? 也不知你在笔墨山都学的什么,‘私相授受’是这么用的? 还有两位大人,审案就审案,别弄出什么不好的事情。若是失言将他气死,此事,不能善了。” 洛云面色涨红,早已绷不住他温润如玉的形象。 讲道理,王子与公主,并无朝官品级,不过是血统尊贵,国主后嗣罢了。 两位尚书也是受了无妄之灾,谁知道那孩子素来满口胡言,却是个气量小的。 这‘不能善了’颇有深意,不得不防。 荆腾转还道,“咳咳,郡主莫要激动。此案之审理,案牍早已成文,并无夸张不实之处,甚至另有旁证相佐。想来,是林楚凡心神太过激荡,郡主合该好生劝勉才是。” 过了这一会儿,林楚凡也恢复了冷静。他抹了抹嘴角,趁机盖住冷笑。 他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碎冰旧事,都是扯淡。不论这事开始由谁起头,如今都是要搬开他这块‘假石头’,给郡主的‘真和亲’让路。 林楚凡衰弱道,“我哪有那么容易被气死。 咳咳,二位大人所言极是。 第二条亦属无稽,谁会为了泄露军机,把自己亲子害死呢?至于任人唯亲,或许是有,却也实属无奈。 彼时,有内奸不喜碎冰城战事,千方百计破坏,更是伺机刺杀了我二哥林杰。 此事令我父旧伤复发,早已无法带兵征战,大哥尚在此间都城与诸位大人斡旋。 二哥新丧,留下数万之众,皆是从全国各州、城调配过去的兵痞、败类。这些蛆虫,若不加以约束管教,恐怕就是内部破坏我炎国边疆的祸殃。 老头子他尚且来不及悲痛,便将二哥留下的烂摊子丢给了我。我也只能临危受命,接手了那群杂碎。好在几经周折,总算坚持到决战获胜。” 洛云似乎找到了关窍,“哼哼,林楚凡,任你巧舌如簧,这城门洞开总是事实。还有,你统御军营期间,滥用私刑,排除异己,肆意虐杀我炎国军士,你作何解释?” 林楚凡刚想喘口气儿,洛云又不甘寂寞,挑拣一些实录与谣言混合,夹在在一起扔了过来。 林楚凡细想,这些事情,他好像都做过。如今,却不能认下,否则后患无穷! 林楚凡佯装虚弱,争辩道,“此间是刑部主审吧?王子殿下之言,请恕小民无法作答。有疑,还请荆大人亲口相询。免得一些不经查证之语,混入审问纪要之中,无中生有,令我百口莫辩。” 荆腾尴尬一笑,“咳咳,林楚凡,你莫要急躁。王子殿下所言,句句都在案牍之中,并无什么捏造。你需一一回应才可。” 林楚凡低头咳嗽几声,眼珠乱转,抬头道,“哦!城门大开我不知道。 那大概是最后一战的时候吧,手下兵士杀敌杀红了眼,看着敌军撤退速度不快,冲出城墙追杀。 我一个人,也看不住四面城门,可能是有谁心思灵巧,开门杀敌去了。 这些家伙,做了好事还学会谦虚,都没跟我报个战功啥的。” 两位尚书听他信口开河,就知道所言不实,挥手令书记官暂缓。 洛云却并不满足于此,“你倒是推得干净! 那军报中言,蛮兵入城,劫掠府衙,致全体官差殉国。你又有何话说? 你不是大获全胜,出城追敌么?怎会有敌军入城烧杀抢掠?” 林楚凡面带冷笑,“哦!原来是这件事儿。军报里写的挺清楚啊,难道殿下不识字?敢问大王子,可曾领过兵么?” 洛云面色微窘,“本殿,本殿久居京师,不曾行过此等阵前冲杀之事。” 林楚凡一拍大腿,“那就对了! 两地征战,尤其是规模上万的,和你们读书写字不一样。 打到中后期,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里还能分清。 既然我们能追杀出去,对方自然也可以追杀进来嘛。你杀我来,我杀他,巷战就是这么酿成的。 再者,战争哪有不死人的。 难道我炎国戍边将士战死沙场就应该,府衙官差苟活于世才合理? 你这话一出,陈尚书第一个不能答应!兵部下属千万的好儿郎更不能答应。” 洛云气得直拍桌,奈何他没被分到惊堂木,故而不太吓人。 陈永也被这话怼的没了脾气。 你说他对吧,好像有点儿强词夺理;你若说他不对,那明天这话传出去,指不定是什么样。他陈尚书在兵部的人望,恐怕就消磨折损了。 洛云深呼吸许久,追问道,“林楚凡,你可真会避重就轻!若是蛮兵过境,为何放着商铺不抢,反而对着府衙大肆劫掠,甚至焚烧卷宗案牍?” 林楚凡故作惊异,“有这等事?王子殿下听谁说的?你怕不是被骗了吧! 前文,荆大人已经说过,商户被我家老头子‘横征暴敛’、‘中饱私囊’了呗。 哎?这么一算,他征用这些劳什子,反而避免了资敌! 书记官,这条记下,这是王子殿下与荆尚书共商之后得出的结论。 至于蛮兵劫掠府衙么,这事儿有些好说不好听,不知几位大人可敢听小子一言?” 荆腾一看林楚凡那带血的嘴角上翘,就知道绝非什么好话。 他刚要起惊堂木喝止,却又被洛云王子抢了先机,“你且说了,本殿看你还如何狡辩?” 林楚凡忍住冷笑,故作低沉道,“遥想,那是燧薪十一年的夏天。 碎冰城原任府尹大人,于家中密室内遭人行刺,其所藏匿的民脂民膏,也被贼人劫掠一空。 如此丑闻,作为城主,我家老头子自是极力遮掩的。 奈何,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最终弄得敌军都晓得,府衙首官巨贪,府衙自然是遍地黄金的宝地。 众所周知,北地困苦,年年发动战争,无非是想抢些东西过活。既然府衙名声在外,招此横祸,也不足为奇嘛。” 洛云气喘吁吁,吹的面前文书乱飞,他慌里慌张左翻右捡,终于又见到一条。 洛云咬字颇为用力,“根据线报,你执掌司奴营期间,对营中官兵多有残杀,借此排除异己,任用私人。你又有何狡辩?” 林楚凡口渴了,有心讨杯茶水,又觉得不合时宜,还是忍忍吧。 林楚凡不理洛云,转问陈永,“敢问陈大人,营中触犯军法,当以何罪论处?” “斩!” 陈永本是下意识搭话,出口方觉上当。 林楚凡才不管那个。 斩字一出,他立即转向洛云,双手向前平伸,掌心向上,耸肩同时略微打开双手。 这个动作,他还是学自冰熊。 林楚凡虽不太懂是什么意思,此时用来,却也颇为得心应手。从洛云黑里透红的面色,就能想象一二。 眼看洛云怒不可遏,已然到了爆发的边缘。他终究是国主之子,无梦担忧林楚凡吃亏,提议暂且休堂,留后再审。 此言颇合二位尚书大人的心意。 却说林楚夕一路蹦跳,来到母亲房前。 她本欲恶作剧一番,却被楚氏提前察觉,“悄悄进来,别声张。” “哦……” 林楚夕一脸的不高兴,只好轻轻推门而入,“娘,告诉你个好消息,你可能要做祖母了!”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黑影闪出,迎头就是一个大耳光。抽得林楚夕耳畔嗡响,嘴角溢出血水。 不待她反问,一只手臂已然落入楚氏掌中。 妇人皱眉拿捏许久,也未曾发觉什么异常。这才疑惑望向自己女儿,才看到鲜红的手印,和更加鲜艳的水渍。 “您想什么呢!” 林楚夕挣脱不得,被楚氏擒着,一道拽入屋内去了。 楚氏打得过瘾,如今又后悔了,“你个鬼丫头!拿这种事儿来哄骗为娘,活该挨打!疼不疼?” 林姑娘嘀嘀咕咕,“这点儿小伤能有多疼。父……亲和楚凡都被抓刑部去了,有人要翻找碎冰城的旧账,母亲,他们会不会有事啊?” 楚若水波澜不惊,“无妨,不过是些‘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小把戏。隔一段时间,差不多就能放出来。上次六部贪腐,不是有过一次,你怎么如此沉不住气?” 她嘴上埋怨着,手里却不停。 也不见她用什么膏药,林楚夕的小脸,很快便被她揉搓的消了红肿。 楚夕娇憨点头,“哦,既然如此,孩儿就放心了。我本就是来报喜的,却被你迎头痛击!说你做祖母,怎么不见你高兴?而且,罗绮不是在么,你怎么想到我这里来,我才多大!” 楚若水眼露水汽,“傻孩子,这类话语,以后莫要再提,惹人笑话。罗绮她怕是没这个命了。楚凡那孩子,自小命苦。抱他来回的时候,医者就曾断言,身患隐疾,恐怕不能……” 所以,我三哥也不是我三哥了是吧?楚夕心里碎碎念着。 林楚夕心中想着,口中却执拗,“不可能!我见过天心,她肚子已经鼓起不小了!” 楚氏只觉得好笑,“你这孩子!如此激动做什么?你几时见过神谕天心,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林楚夕顿觉失言,“呃……就翠衣巷失火那次。罗绮扇了天心两个大耳光,天心却唯唯诺诺不敢言声,灰溜溜离去。我好奇嘛,就跟过去看了看,当时没什么发现,后来思忖良久,这才有些确定。” 楚氏担忧道,“你这身太阴灵力,遇到神谕教,简直如见克星。日后莫要贪玩,绕他们远些。何以天心有子,就非是楚凡的呢?罗绮掌掴天心,说不定另有缘故。” 林楚夕一阵泄气,“好吧,母亲言之有理。其实,我今日前来,是向母亲报备。神谕天心,应邀入我指月亭了……” 楚氏闻言,略微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