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寄此生第13章 何以解忧 唯有缺考
之风别院,藏书楼。 无梦自那日料理的冰岚后事,将消息传回,便再也未曾离开别院。 就连刑部邀请同查命案的请求,都被她婉拒。 无梦整日流连藏书楼精修,也不再找冰熊切磋去感悟雷电灵力。 她熬得住寂寞,有人却是受不了的,“师叔,我们的门派成立许久,选哪里做总坛啊?” 无梦摇头,“不要总想这些无边无际的琐事,加紧修行,实力才是自己的。外物,终究虚妄。” 林楚夕并不气馁,“师叔,蜃月两口子至今未归,怕不是逃了?我们去将他们捉回来吧。” 无梦不耐烦,将那调皮捣蛋的小姑娘提起,随手扔到门口,并用一阵环绕的风束捆了起来。 无梦淡然道,“一炷香时间脱身,便去监督那些混账修缮别院。完不成,今夜不准吃饭。” 小姑娘瘪嘴,熊宝不在,又是大白天的,她哪有力气挣脱枷锁?此时她后悔了,不该试探撩拨师叔。 这女人修炼起来不要命的。 青禾又被那花瓶迷了心窍,许久不曾来别院闲逛,弄得消息都闭塞不少。幸而那送糖葫芦的,每日带些市井闲谈进来。 林府,林楚凡的小院。 林少带着面目可憎的侍女,扯着郝元一顿‘审问’。 弄得郝队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这是少爷的新宠?竟然将少夫人都比了下去?果真是‘人不可貌相’! 就在双方互补事件经过,自以为天衣无缝时,冰熊扭动着身子,来到近前,张口吐出一个字来。 随着它修为精进,对灵力与灵气的感应、控制更加得心应手,已然不再拘泥于刻单字,而是直接吐出一个字来。 “哇哦!熊哥,可以啊!经过艰苦卓绝地钻研,夜以继日的努力,你终于可以‘口吐人言’啦?” 幸灾乐祸者,林楚凡也。 奖励他的自然是冰熊的一顿毒打。 熊宝得知他灵力恢复,起手就是开山掌连发,先打为敬。二者扭打一番,这才回过神来,看那个被吐出的反字——‘奴’! 嘶…… 林楚凡吸口凉气,这还真是,始料未及。 他与郝元,已经将谣言的关窍彻底复盘了一遭,不说万无一失,至少能保证口径一致。 却不曾想,那些参战之后,有幸存活的奴隶,也是此战至关重要的一环。 林楚凡原本想着,尽可能保全他们。结果,竟连他自己也不由自主的忽略掉了。 他继而想起,在城南快到出岫城的地界处,遇到的赵丙七来…… 林楚凡忽然提起,“郝元,府衙的事儿我没去。你们当时怎么弄得,可曾留下什么首尾?” 郝队长惊讶熊大人之聪颖之余,也细细反思回忆了一遭,确实没什么疏漏。 他胸脯拍得砰砰响,“少爷放心。彼时,蛮兵进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府衙更是被劫掠一空。除却弟兄们手里需要的证明文书,余者尽皆付之一炬。” 林楚凡被他逗笑,“你还学会拽文了!那些文书呢,可曾有什么疏漏?” 郝队长不解其意,“并无疏漏啊,当时都是按照规矩来的。一边盖上府衙的大印,那东西全国都差不多,只是各自城池有些微差异;另一边,盖着主将你的印……信……” 这还真问出点儿东西来。 林楚凡没法子,转向静默旁听的紫烟,“你觉得呢?对方可有这方面的迹象?” 侍女摇头,“应该没有。其实,此间大有文章可做的,是尊师‘畏罪自杀’一案。有了死无对证的前提,捏造些无中生有的罪证、罪名,也不是不行。再者,你们都帮人家将案牍焚烧一空,凭空捏造起来,更为得心应手。周成的罪名越重,牵连就会越大,最好是能将周羽牵扯至死罪。若你继续保她,便会……” 看着林楚凡转黑的脸色,紫烟顿觉失言,悻悻闭口。 二人看着少爷青红不定的面色,都不敢随意出声,反而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聊赖的熊大人。 冰熊挠了挠头,又吐出一个冰字儿来——‘杰’! 林楚凡一看,恍然大悟! 他阴寒一笑,“凭空捏造起来,更为得心应手?是了,郝元误我!什么盖着我的印信,我哪里来的印信?那分明是二哥的印信。说不得,只好委屈二哥一回了。我们届时如此这般……” 翠衣巷遗址。 冰岚命案悬而未决,致使翠衣巷这个案发地点,无法快速重建。一些憋得发疯的风流客,便只好去红袖馆碰碰运气。 遇到姑娘们心情好,倒也罢了;若是心情总不好,这些蠢物便要吃豆花吃到撑。 狂风浪蝶尽去,此处分外冷清。除却一队名义上看护现场的衙役,再无旁人。 遗址斜后方,一处阴凉的巷弄里,立着青、黄二色人影。 青衫之人,形容枯槁,手握一块玉佩,神色凄惨,盯着遗址久久不言。 明黄衣衫者身宽体胖,大概是照顾前者情绪,独自落后几步。他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笑意,许是怕前者回头,迅速隐没了。 黄衣安慰道,“事已至此,你还应宽怀才是,莫要伤了自身。她若在天有灵,也不愿见你自伤如此的。” 青衣头也不回,恼恨道,“你不是说过?家父纵火是假,恐吓是真,这才顺势命她去纵一场真火。缘何就葬送了她的性命?” 黄衣苦笑,“此事纯属意外,我也深自懊悔。说起来,都怪雷引办事不利。竟将坠楼的人送回了火场,却又不巧地落入她房内,这才……” 青衣冷道,“雷引不是你的人么?怎会如此行事?” 黄衣面色肃然,“鸣渊!御灵司是国主亲管,无诏便是刑部都不可……罢了,念你心绪不宁,以后莫要如此口无遮拦。” 青衣仍不解恨,“即便雷引是无心之失。为何冰岚入了火场身死,晴雨便要遭受厄运?她帮我们做了那么多事,却落得如此下场!” 黄衣眉眼稍展,“分明是那林楚凡行凶在前,被晴雨识破行迹,他便杀人灭口在后。你想想晴雨死状之凄惨!那林贼连容颜焚毁的李紫烟,都能从身后缠抱温存;晴雨姑娘之风姿,犹在李紫烟之上。他又素来是个风流种子,什么天香罗绮、神谕天心、雪域长歌,晴雨又不像她们三个有灵力护身……” 他见青衣身躯颤抖,可以停了一会儿,继续道,“仵作验尸得知,晴雨并非死于火灾。她身上多处伤患均属人为;焚烧痕迹是为掩饰前伤,就地取材伪造的。衣衫破烂,却皆是撕扯之故,且腰腿之间,淤青明显,恐怕……” “够了!” 青衫怒极,以手握玉至鲜血四溢,“此仇不报,我齐鸣渊誓不为人!” 幻真楼。 二层一处角度颇佳的观室内,洛宣侧卧在特制的躺椅之上,透过横开的窗口,看着楼下台上排演的戏码。 正是翠衣巷火起。 他一面陶醉于自己画工精湛,一面审视手下人对于画作内容的演绎。更时而心中点评几句,却不好意思宣之于口,因为旁边有人。 洛青禾不知为何,今日并未按时到此。子曦略感无奈之余,也不好显现出不满的情绪,反而寻机与三王子闲聊起来。 磁性声音响起,“近日城内刮起一阵北风,可是王子殿下的手笔?” “是,也不是。” 子曦闻声眉眼稍解,却被银色面具所遮挡,无人得见,“三殿下何出此言?” 洛宣故作高深,“是王子殿下的手笔。彼王子非此王子。” 子曦恍然,“原来如此。那殿下以为,我们该不该掺一手呢?” 洛宣闻言,也来了精神,“可以搅扰一番,但没必要。他们争来争去,无非是围绕聆风郡主的和亲带来的北地支持。然而,她若真有如此大的能量,又何必推出来和亲呢?有些人呐,就是看不穿。” 子曦暗笑,“殿下言之有理。可若无梦不重要,又何必跳过众位王子,单选林楚凡那草包。且已有天香罗绮在前,她总不至于……” 洛宣似早有论断,“虽不知,但我不妨一猜。估计和你们江湖门派有关,尤其是前些日子盛传的神谕秘宝。你等费尽心机,绕‘传教’这条歧路,无外乎是为此。既然你们有意,旁人就无心?” 子曦心中一凛,恭维道,“殿下高见!子曦自愧弗如。” 大概是看得腻了,洛宣缓缓坐起身,舒活一下筋骨,“阿谀奉承的话,就免了。你还是留给青禾说吧。‘传教’之事,虽只是个幌子,却不妨真的传起来。趁他们狗咬狗,无暇旁骛之时,我等未必不能成事。” 子曦还欲开口,却听房门一响。不必问,敢在此时不请而入的,唯有洛青禾。 不知朱赫是否有意拖延。 林楚凡最新订购的一批‘殉葬物’迟迟未能送来。若非最近风评不佳,他非要上门理论不可。 林楚凡无奈之下,用他自己修习了第二次,结果大失所望。 疼还是一样的疼,后遗症却更为明显,烧了不过半盏茶的光景,险些将自己烧晕过去。 他头晕目眩,很不灵醒,一直睡了三个多时辰,这才好转。 罗绮归来,发觉有异,几次三番查探下来,得出一条荒谬又显得合理的结论——林楚凡伤了心神。 楚凡虽然饱饱睡了一觉,看似一切正常,实则后脑仍觉空空,一股怅然若失的感觉。 罗绮警告,不可如此修习,否则难免未老先衰,脱眉掉发都是轻的,严重者甚至要耳目失聪明。 掉头发,其实林楚凡是不怕的,可让他听不见也看不见,那可就太过煎熬。 因此,他信誓旦旦向罗绮保证,再也不用自己试招了。 就这样三拖五拖的,直到那所谓的秋闱开考,他也没见到订购之物,甚至一度认为,朱掌柜携款潜逃。 林楚凡还是第一次接触这种大型考试,心里难免紧张,甚至影响了食欲。当然,这一点在他脸上和身上是绝对看不出的。 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建议的,考场设在焰灵书斋。 这地方他熟?也不尽然。 许久之前,林楚凡倒是在书斋修过灵。后因‘孟今事件’,他们一伙人与书斋闹得不快,顺次退学。 继而,几次三番争执不休。最终,孟今殉情,司学殉职,哦,是前任司学殉职。 林楚凡回想起自己与书斋,甚至是笔墨山的恩怨,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临近出城之前,令车马改了道。 车马从南门口急转回拨,向着‘黑市一条街’的隐巷而去。 如今林飞不在,紫烟为了表现得有用一些,主动接过了驾车的任务,手法还颇娴熟,倒是难为她。 驾车的侍女问道,“公子,今日可是秋围开考。你就这样开小差,好么?回头老爷问起,我该如何回话?” 林楚凡嘟囔着,“他不会问你的。如果这事儿是他主导的,我不去才安全;反之,不去便不去了,届时成了既定事实,他又能如何呢?” 紫烟仍旧不懂这其中的关窍,偷眼回首看了下,只见一只长嘴从窗帘探出,伸着舌头乱抖。 没多久,便到了隐巷跟前。 林楚凡这才后知后觉,这姑娘是认路的。 众人路过门前二狗处,熊宝主动过去喷了一大块冰。朴实的王二狗受宠若惊,还以为这位爷专门送货上门的。 他打了招呼才晓得因由,却也不失落,反而觉得顺手送的冰,他用起来才踏实些。 林楚凡拄着拐,与闻声而出的泥童子一块吃了几串糖葫芦,这才去寻朱掌柜。 林楚凡的嘴闲下来,忍不住数落侍女,“我就说让你弄一块面具带上。你瞧瞧,这满大街都是看你的,还有谁晓得本少来过?风头都被你抢走了!” 紫烟偷偷翻白眼,将新生的散碎头发拨乱一些,分到前面遮住,勉强算是应付过去。 林楚凡一瘸一拐入了无悔当,倒是将盘账的朱赫吓一跳。 “林三少?您怎么有空亲自来了?今天应该是秋闱入场,您应该去书斋才对。” 好么,我考不考试,弄得是个人都知道? 林楚凡拄着拐,一言不发往里挤,也没人敢拦着。 他一路入内落座,捡了些糕点吃着,“秋围?秋什么围?去年我不是围过一回了,还差点回不来。你少打马虎眼,货单送来快盈月,怎的不见你送货上门?是否在等我万劫不复,那货款便没了主人。” 朱赫赔笑,“您说的这是哪里话!小店承蒙三少光顾,这才有了些许生意周转。小店定然盼望三少福寿绵长,岁岁平安的。” 楚凡面色转冷,“少扯那些没用的。货呢?” 朱掌柜端茶倒水,“三少请听我一言。最近城中此类物件儿,都被别人高价收敛一处去了。小店虽然在此方面有所涉猎,却终究未能专精,故而囤货不足,这才迟迟未能凑齐送上。” 林楚凡吃喝不停,眼光却在朱赫的红头巾上来回扫荡,这套说辞他自然是不信的。 林楚凡摇头晃脑,“最近?那可真巧啊!我才刚提了货单,就有人抢收。你这有多少,先给我拿着,价格好商量。另外,结余的金额麻烦您帮着核算些,零头我便不要,权当辛苦掌柜的费心。那些整数帮我提了,我有大用。” 朱掌柜面色一僵,眼中闪过晦涩难明的意味,却仍旧堆着笑脸,吩咐手下照做。 紫烟低着头,跟在冰熊身后,将朱赫掌柜转身那一刻的神色收入眼底,却不动声色地轻踢了一下冰熊后腿。 冰熊不明所以,回头看她。 紫烟也不知该如何与之交流,毕竟这还是无悔当的地界。 好在林楚凡心生警觉,他撑拐欲走,且开始前后串联往事。 朱赫曾研制一种火器,专克冥蝶,更曾在林府被围之时,下场参与争斗,险些将林楚夕掳走。虽非主谋,却也有帮凶之嫌疑。 上次七味居宴会,神谕传教未成,却有人在席间借宛天华灵媒,来指认林楚凡为凶手。此事除却身边众人,便只有这个被骗的掌柜知晓。 再结合这次迟迟不到的‘殉葬物’,林楚凡几乎可以确定,有一些不小的利益在牵扯无悔当。目的么,大概就是不想自己好过。 既是如此,何必将大把钱财资敌呢? 林楚凡不由得感慨,果真江湖险恶,师叔诚不我欺。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待到金票与货物取来,林楚凡已经快挪到门口。 他随便与朱赫客套几句,命紫烟将东西接过,头也不回的离去。 留下朱赫笑呵呵在门口送客,至于他心中如何想法,无人得知。 林楚凡一路走,一路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由得从隐巷的另一侧钻了出来。 紫烟有些踌躇不前,不由得伸手拉扯林楚凡的拐杖一把。 她这才将那胖公子唤醒,“公子,别再向前,前方不远就是‘平凡赌坊’。” 林楚凡倒是没来过,“哦?‘平凡’赌坊,他这是早就有心平了我么?倒也是个人物,至少心机比他哥深了些。你去将车马……算了,重新雇一辆吧。上次问你的事儿,考虑的如何?要不要随本少修灵?这个世道,普通人的能力终究有限。你若所图非小,这条路是避不开的。否则……终究是徒劳。” 紫烟犹豫道,“以前,曾与鸣……谈过此事。我们自幼生长在边城,见得战火烽烟多些。总觉得,修灵虽好,却难得善终。哦!我不是诅咒公子!只是,这种事,我们见得多了,便相约一世做对儿寻常眷侣,以求白头偕老。” 林楚凡略感意外,却不强求,“无妨,我若是能被人轻易诅咒而死,倒也能令人省些手脚。修灵不得善终么,此言大善!不过,你们想那么远做什么?有哪一条实现了?真想在一起,不是应该携手共退,绝迹江湖么?何至于弄成现在这副鬼样子!” 紫烟闻言略感失落,偷偷抹了眼泪,去路旁雇车。 林楚凡却是趁机将那些劳什子‘殉葬物’翻找一番。 也不知是不是刻意为之,竟然真的各个带着泥土。香炉、玉枕、头饰、酒爵……这是啥?裹脚布? 林楚凡脸都黑了! 他经由修炼之法挨个试探,愣是没有一个带着所谓‘残余魂力’的。 是朱赫在使坏?未必没有这个可能。亦或是笔记所述有假?还是说,这批物件儿本就是些假货。 这个捷径,看来是走不成了,恐怕还要寻那地煞凝聚之地。 林楚凡转而一想,也不尽然,残余魂力没有,未必没有其他来源。 这一刻,他想起泥童子初显身手之时的情景……不由得被自己的想法惊出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