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寄此生第28章 自作多情 童叟无欺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也不管是否合用,整就行了。 难得今日冰熊不在,林凯有心多嘱咐几句。可话到嘴边,却总觉得不合时宜。 他几次三番地欲言又止,看的林楚凡如鲠在喉,恨不得替他大吼一声。 林凯终究提起话来,“听闻,你与梅寒石修复了关系,为父甚慰。切记,不可过于亲昵。梅氏一族势大,虽不及王子、公主,却也不是我们这等寒们可以招惹。必要之时,保持距离,待之如王子,亦无不可。” 林楚凡气得翻白眼,“我干脆跪下,给他磕一个吧。你是不是忘了?刚入城不久,他就打断了我的腿。” 看着地上站着发怒的孩子,林凯难得露出笑容,“你也不像记仇的人啊?前些天他上门送礼,你收得不挺愉快么?” 林楚凡冷哼,“呵,断腿之仇太小,我没空和他计较。” 言止于此,父子两人,都有些沉吟,很默契。 终究还是林凯,开口阐述一些客观实情,侧面解释一番,“梅氏一族,雄踞寒州多年,周边区域也在其鼻息之间。昔年驻守碎冰城,粮草物资每次运送,都要过他们手。当时我都对其忌惮三分,如今去了兵权,苟于文职,更要退避三舍。” 林楚凡不太服气,嘟囔道,“照你这么说,我是谁都惹不起了呗。人家动不动就盘踞一州之地,咱家就大哥一个城主,还不知道在哪个穷乡僻壤。” 林凯深以为然,“理应如此。也算给你敲响警钟。免得继续横行,早晚惹出祸端。” 林楚凡看着老头子捻那几根胡须,怎么看怎么膈应。他郁闷非常,却也无可奈何。 果然,不是谁都能当国主的老丈人。那几个王子和对应的家族,没一个省油的灯。好在最近没什么冲突,暂时也不用忧心。 林楚凡想了想关,问道,“一州之族惹不起,弄一个城主的儿子,没事儿吧?” 林凯眉头竖起,“你又想惹什么祸?老子的话,你都当耳旁风了是吧?” 林楚凡跺脚,“不是我惹祸,是祸惹我。出岫城主儿子,邢乐。” 林凯冷道,“哼!你不是已经坑了人家几万金币么。还不知足?” 你这一天,早出晚归上朝勤奋,倒是什么都知道。好在这些也不是什么隐秘,被人知道也无妨。 林楚凡怒道,“我也是后来才醒过神儿,他在黑市买凶杀我!” 林凯训斥,“这种捕风捉影的话,在外面不要乱说!” 楚凡却不太冷静,“什么乱说!那天我们计划周密,前去骗赏金。那么多修灵高手在城内,结果却是他手下的女刀客,一个普通武者,先一步劫掠人质,拦在我回府的路上。这已经说明很多问题了。” 林凯一阵气恼,可谓恨铁不成钢。平时看他还有几分灵气,知进退,懂取舍。怎么遇到这种事情,如此糊涂呢? 林凯怒道,“对方只是劫掠周羽,是你自作多情,非要替换下来。否则,哪有之后的事情?” 一句话踩到了林楚凡的猫尾巴,当场炸毛,“我自作多情?那您呢,二哥呢,我为什么自作多情,你心里没数?暗影楼许久不来串门,我都快忘记他们的扳指上,梅花是几瓣儿了。正好今天没外人,我有句话,想问你很久了。刺杀二哥的事儿,你身后那位,他知情吧?要不,您老帮忙连个线儿,我有些人想杀,急需暗影楼高手助拳,价格从优……” 砰! 一声巨响,书房的木桌化作一地碎片。 “滚!” 林楚凡看了看一地木屑,又深深看了一眼老头子,冷着脸离开。 藏得真深! 这一掌,估计有月级水准,至少如今灵星巅峰的自己,自问做不到碎得如此均匀。 你有这么一身修为,却不教给大哥、二哥,还装扮成普通人,可真是难为你了。 之风别院。 熊宝来一路畅通,直接进入无梦闭关的静室。 它交出书信,又咔咔刻画一阵,将蜃月二人的去向略微交代,顺便提几句,责令林飞回府之事。 之后,还未等与楚夕亲近,便被无梦拉扯,进行一场力量悬殊的对决。 花园里,小溪畔。 重建之后,花草来不及移栽,便成了天然的演武场。 闲来无事之人,便都聚集此处,旁观热闹。竟连许久不曾露面的荆沐雨和小雨伞,都躲在人群中偷笑。 是该笑的,她们来别院好多次,都未曾见到熊宝。加之这样、那样的原因,不便造访林府,只好用了这‘守夕待熊’的笨办法,总算不虚此行。 此次切磋,乃是为了精益无梦的风雷之力。 根据楚凡交代,别院中人备好了大量生肉在旁。 无梦先与熊宝争斗,尽可能消耗它的灵力。因此,场中山月斩迭出,熊吼声声,漫天雪花,遍地寒冰。 无梦原地撑起一层风力屏障,不躲不闪,硬生生接了数不清的斩击。直到加固三次风障,她体内灵力失去五六,这才隐约见到一些起色。 此时,场外仍坚持观看,且不惧苦寒的,仅剩楚夕三人、沐雨带伞。林飞竟然还没回府。 其余人等,都被冻得逃跑。冰天雪地,实在是太冷,夏天的衣服根本无法抵挡。 却见那冰熊,忘记了先前约定,闪着半身电弧,飞扑了上来。 它大概是失了智,或者是不会雷灵一系的巫术,尖牙利爪,直接对着黑红色衣裙招呼。 无梦神色凝重,不再托大,墨剑出鞘,泛着光晕,接连挡了二三十次爪击。 每次爪剑相击,都有丝丝电弧,劈啪作响,传入她手臂,进而蔓延全身。时间拖得久了,难免肢体麻木,躲闪不及。 无梦忽然脚下一滑,踉跄跌倒。冰熊瞪着两只通红的眼睛,獠牙尽出,张口就要撕咬。 幸而楚夕见机更早,提着两大块肉骨,边叫边跑,及时送入熊嘴之中。 也许是食物分了心神,也许是楚夕的声音帮它唤醒了理智。冰熊呜咽一声,转头对付那一堆生肉,啃得是哐哐有声。 无梦勉强撑起身子,玄色长裙上,遍布霜雪。 她看着狂吃的熊宝,略微失神。这雷灵力,比自己领悟所得,强了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无梦略有些感触。她总算知晓,当日尹风,是如何失手的。若非早有警觉,曾约法三章,并且有楚夕随行在侧……今日一战,自己即便不死,也难免与它两败俱伤。 无梦抱拳行礼,回静室体悟风雷之力。 熊宝却不理会,吃到一半,趴在肉堆里呼呼大睡,竟然还传出了呼噜声。 看得雨伞一阵羡慕,它也想吃肉肉,却不敢此刻上前,怕被熊宝当肉肉吃掉。 本以为是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结果只是一头疯熊狂攻,一位剑客死守,难免有些无趣。 这样无趣的切磋,还不知要重复几多次。林飞略微回想一遍过程,没有遗漏,这便提出告辞回府。 林姑娘分外好说话,还附赠火苗姐姐随行,号称与熊宝交换,让她回府歇息几日。 书童与侍女只得携手归府。 随后几日,炽焰城竟然莫名的平静。 御灵司传出消息,刑讯手段过激,导致刺客惨死,幸而刺客死前,供认同伙若干云云。 林楚凡听了,险些破口大骂。若非那哑女死在林飞刀下,早知雷引抬走的是一具尸体,他都差点相信了! 雷引这老头,又想坑谁了这是? 三少爷情绪不佳,阖府上下人尽皆知。细心之人借助流言推测,正是池塘换水那日开始的。 唯有火苗与林飞更敏感些,似乎从他俩回府,少爷就没笑过。 林楚凡整日都气呼呼的,时常端着一个玉匣较劲儿,偶尔还会捧着心口哎呦惨叫。 这让本就不太乐观的火苗,更加沉默。 罗绮与林飞,先后安慰过几次,收效甚微。估计,至少也要楚凡,或者楚夕出面,才能彻底安抚这位年长的侍女。 林楚凡一声怒吼,“林飞!你去别院传话,让她俩切磋别那么频繁,我闹心!另外,去无悔当喊朱赫一声,本少要验货!” 书童唯唯诺诺道,“少爷,二狗刚走不到半个时辰。他传的,不正是这两句么?” 楚凡闻言微微发愣,长出一口浊气,“呼……我都气糊涂了。你去陪着火苗吧,我这边暂时无事。看着她点儿,她有些反常,别做出什么傻事来。” 书童对着少夫人吐了吐舌头,灰溜溜躲了出去。 这会儿大概只有罗绮,才不会惹得他大呼小叫吧。 实则罗绮也有些不知所措,只是楚凡不曾朝她发火,但的确是有些动怒。否则也不会时常捧心,大概是牵动了问心发作。 没多久,忽有下人战战兢兢来报,说是有人递交拜帖,欲求见少夫人。 林楚凡捏起一只茶杯,隔空丢了过去。 茶杯在那小厮脚下炸开,动静很是不小,地上多了个大坑。那人吓得尿了裤子,也晕了过去。 林楚凡骂道,“府内都是这些废物!除了添乱,还有什么用?给他结了月钱,赶出府去!” 罗绮人不住问道,“楚凡,你又遇到什么事了?这已经是第七个赶出府的家丁。再这么下去,李管家手下,可要无人劳作的。” 噗通! 林楚凡不吭声,自顾跳入池塘,给池水加热去了。 他实力提升之后,灵力燥热难耐,以这几日为甚。辗转反侧之际,他回想起林飞所言,师叔与熊宝,切磋之后立刻修炼。估计修炼之后,又是下一轮切磋? 他派熊哥过去,本是好心,现在却成了催命符! 每次熊宝修炼之后,大概都有不菲的灵力反馈。经过天泪从中作梗,林楚凡一身灵力,时时刻刻向着灵月的边缘,疯狂试探。 他眼看就要憋不住了! 再联想天纹,每次蛊惑他时,那关切的语气,林楚凡就一阵阵发冷。 尤其是上次被灌顶,差点被胀到灵月。他现在可不敢相信,突破境界,有助于移花接木。移花倒是真的,恐怕接到最后,我成了木。 罗绮摇头,自顾到院门口,从那昏迷的家丁手里,取过拜帖。 倒是一件有趣儿的事。 罗绮当做笑话讲了出来,“楚凡,邢乐的红颜知己毁容,请我去妙手回春的。” 楚凡从水下冒头,“噗……你还会易容?” 罗绮再次摇头,晃着那一捧乌黑的秀发。楚凡每每看着,都担心她不经意,把无影剑摇掉了。 罗绮推测道,“我想,大概是你的水膜,和雷引的水剑,在她脸上留下了灵气残余。只需要划开疤痕,驱散灵气,重修于好应该不难。我用药石或许慢些,若是你能用那神奇的巫术辅佐,大概一日就可见效。” 楚凡怒,“让他滚!告诉他,神谕教之人能做到。” 罗绮俏皮道,“哦?我还以为,你听了此事,会借机再敲一笔竹杠呢。” 林楚凡嘟囔一句,“竹杠?我怕敲成西瓜!” 他沉入水中降温去了。 罗绮静静等了一会儿,见他并无异常,这才吩咐林飞,传了话去。 书童来去匆匆,竟然带了人来,却是朱赫。 朱掌柜身后背着一个包袱,比上次送货上门,可是干练不少。他大概是有些摸透了林楚凡的脾气性格。 朱赫见面先笑,“三少好雅兴,竟然荷塘戏水。” 楚凡闻声站起。看到是朱赫上门,他向外游了一段儿,依旧停在水中,身体却已放正。 楚凡甩头道,“朱掌柜见谅!最近研习巫术,有些沉迷,我就不上去了。” 朱掌柜很是客套,“哪里哪里。朱某本次前来,除却备了林少所需各类货品,还有两个消息。不知……” 林楚凡性子急,抢白道,“呵!你是不想,让我选先听好的,还是先听坏的?” 卖关子不成,反被噎了一句。朱赫咧嘴一笑,也不在意。 他心中所想却是,传言不虚啊!这林三少怕是走火入魔了,离不开水不说,而且这一身戾气,有些凝聚! 林楚凡急道,“我什么都不听,先验货吧。无根水,半烬木那些就免了,根本不值钱。上硬货!” 朱赫心道果然! 这个消息,不知能否坐实了,卖出去。到时候又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啊! 他手上却不慢,扯开包袱,提着一连兵刃,双臂展开都不够。幸而林飞机灵,上前帮手,二人合力这才扯开。 一条一尺宽,快一丈长的黑色布料上,密密麻麻挂着许多兵刃。 多以短刀,短剑为主,偶尔还有些针、叉、毛笔、折扇之类,洋洋洒洒近二十来件。 最长者不到两尺,最短的勉强有手掌长短,倒是很符合楚凡的要求。 少年真成了急性子,越出水面,扯过黑布挨个把玩。最惨的是那柄折扇,入水瞬间就湿,楚凡下手猛些,直接扯散了。 林楚凡恼怒道,“这些奇门兵刃不行!你没听话本里写么?武器越怪,死得越快。刀剑都留下,其余的麻烦你带回去,没问题吧?” 朱赫开怀一笑,提起黑布一头,开始向下摘那些不符合主流的武器。至于损毁的折扇,他更是提都没提,看样子,连黑布都不打算带走。 楚凡也笑了,“朱掌柜不愧是生意人!现在说说,那不好不坏的消息吧。” 实在是身材不允许,朱赫蹲了一会儿就坚持不住,索性席地而坐,这样与他的客户更加亲近些。 朱掌柜随口道,“好消息么,阴姬来信儿,直言可以传授阴火修炼之法;坏消息,就是她还有个条件。” 朱赫努力维持着微笑,却久久等不到那句,‘什么条件’。他快要憋出内伤了。 小院之内,林楚凡不开口,这几天是无人敢言声的,除了罗绮。 只是她现在,正盘算着这堆破烂东西,朱赫准备坑多少钱呢。哪有闲情雅致,给他接话。 朱赫尴尬一笑,自己接道,“咳咳,她的条件是,为师侄报仇;最不济,也要寻回师门秘籍。那个,三少啊,最近江湖上盛传,她那师侄,是你杀的?” 林楚冷笑,“呵!阴姬,封魂,夺魄?是这三个人吧,还真有些孽缘。你说,她会不会把阴火修炼之法,也放在身上?要是这样的话,我可以送她去见师侄。皆大欢喜啊!” 朱掌柜摸着大红的员外巾,顺便擦拭指环上沾染的水迹,不敢接话。 这不就冷场了么? 林楚凡面色不愉,转而看向他金银闪烁的双手,“这些刀剑也一般,根本容不下我这狂放的灵力。你这一手指环挺不错,有没有多余的,卖我十来个呗?价格好商量,钱不够我可以给你打欠条。” 看着目光闪烁的林楚凡,以及他身边荡漾的波纹,尤其是那一丝丝蒸腾的水汽。朱赫突然心生悔意,不该来触这个霉头。 他该不会,想把我杀了,抢了这些破铜烂铁吧? 虽然自己背景深,带来的也都是些寻常灵具,可是他这眼神儿,看着真不像正常人啊!相传他修得不是冰灵力么,怎么火气这么足? 朱赫转而将求助的目光,瞥向天香罗绮。他二人之前,可是有些交情的。 结果呢,嫁了人的女子,就是不一样! 林楚凡刚提个话头,她已经开始捻出银针,不,是绿针。还带淬毒的? 朱赫额头见汗,忙道,“那个,三少说笑了。这些指环,只是看着华丽,实则很一般。只是老朱我用久了,难免有些念旧,所以,这个……” 林楚凡话锋一转,“邢乐那件事儿,你早就知道吧!咱们之间,大大小小的生意,也做了几次。你还瞒着我,一点儿都不提醒,你觉得合适么?” 朱赫有些哑然。 这事儿说起来,他没做错,至少是符合黑市规矩。只是从朋友的角度看,的确有些对不起这位戾气颇重的主儿。 他转而一想,我和你不是朋友啊,只是做生意。朱赫瞬间没了心理负担,正准备义正言辞反驳。 林三少又有话,“你说,我过几天出去吃饭,假装喝醉酒,将你泄了邢乐老底的事儿捅出去,会不会有人信?” 这下老朱傻眼了! 他万万没想到,对方竟然当面玩起了栽赃。自己当场被冤枉,而且还没地方说理去。 凭借林楚凡如今,在炽焰城流言蜚语这方面的影响力,他都不用全说,稍微暗示几句,就有人愿意帮他补充完整。 真相如何,根本没人关心。届时,无悔当的名声彻底臭了! 朱赫懊悔不已。自己还是贪心啊!不该贪恋那方镇纸。 若非自己三番四次登门试探,他焉能有此机会,当面要挟!哼,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 朱掌柜怒道,“林楚凡!你不要得寸进尺!除了右手拇指这枚扳指,其余的尽管拿去。且看我不拟出一个,十分合理的价格。好叫你知道,我无悔当做生意,乃是童叟无欺的!” 威风凛凛的朱掌柜,义正言辞,嗓音洪亮,用超大的声,喊出了妥协的话。 惹得罗绮一阵轻笑,毒针也没入衣袖,不复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