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寄此生第35章 相逢一笑 命途多舛
早春的小雨,隔三差五淋洒而下,配上和煦的微风,将满地的青草香,吹得到处都是。 若是有谁寻香而去,却是如何都找不到绿色。 润湿的泥土,经骄阳一晒,蒸腾起丝缕雾气,或许是带出了草根的气息。 春风吹又生。 旷工多日的书童,总算知道回家。 林飞唯唯诺诺带进一人来,管家护卫们,见是林飞引路,便也不阻拦。自然而然,认为是少爷准许的。 然则,是位不速之客。 来人穿着洁白素袍,绣着蓝色花纹,袖口、领口缀着些鲜艳的梅花。再配上那方正的头脸,身份已呼之欲出。 二人隔着不大不小的池塘,向内行礼。 林楚凡笑道,“前几日,我还和罗绮抱怨,传个话就搭上一书童。却不知,回来迟,也有迟到的好处。怎的拐回来一个?” 林飞神色尴尬,勉强一笑,退到一旁,不敢做声。 那男子摇头轻笑,袖口一甩,飞出一条赤红长蛇,嗖得一声窜入水中。 那人纵跃而起,中途在水面一踏,借力过得池塘,落入屋门之前。 双方隔着一条门槛,一站一座,四目相望。 哗哗水响。 却是那充当踏板的红蛇,钻出水面,来到梅寒石脚下,嗖得一声,又窜进他衣摆之中。 林楚凡大感有趣,“怪哉!我只当梅兄的赤练蛇,喜火厌寒。不想竟还能入的水?” 梅寒石一改往日的盛气凌人,温和笑道,“赤练蛇,也是蛇嘛。再如何爱火,也不可失了本份。林少不请我进屋坐一坐?” 林楚凡让开身子,请道,“行吧。无事不登三宝殿,有话不放入内详谈。” 罗绮换了身衣裙,戴好面纱,出来推动轮椅。 那边熊宝早已结出冰桥,引林飞入院,这才有了烹茶之人。 静坐之间,那梅寒石总用眼色,来回瞄楚凡与林飞。 前者莫名其妙,大感意外;后者面红耳赤,恨不得把头埋进茶壶之中。 罗绮见了,也很纳闷,不由得将目光投向冰熊。 『我怎么知道?别看我,我就想喝酒,不想掺和你们乱七八糟的事情!』 熊宝慵懒的卧倒,头枕着前腿,假寐。 梅寒石轻咳一声,“此前,与林少相交,多有误会,还望海涵。此次造访,乃是代我长姐,送来一件赠品。” 说着,他从袖口掏出一小巧木盒,放于桌面,平推向前。 楚凡看了看小盒,又看了看梅寒石的神情,不似作伪。 这才回礼道,“寒石兄客气了。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只是不知,令姐有何物相赠?又是因何而起呢?” 林楚凡忍不住伸出手,取那木盒。却被被身旁罗绮,一巴掌打住。 美人衣袖一摆,将其推到无人入座的一边,又射出一根银针,将木盒顶开。 只见那方盒之中,错落着五颗浑圆的球珠。 一见此物,楚凡便挪不开眼,胖脸笑开,“石兄见笑,内子一贯谨慎。之前,我只当皇室专用此物。殊不知,梅氏竟也有如此手笔,失敬失敬!” 他刚准备入手,却还是罗绮,从腰间掐了他一把。 林楚凡这才醒过神来,讪笑一声,“咳,所谓无功不受禄,梅姑娘如此重礼,却是令我不敢收了。” 梅寒石将他们的举止收入眼中,心中有数,爽朗笑道,“哈哈……无妨!我也是受人之托。此物出处,林少并未猜错。那人有些放不下面子,又不愿惹青禾公主不快,便交拖梁氏红叶姑娘。而梁姑娘么……” 石头脸说着抬头看了一眼,罗绮置若罔闻,只盯着林飞的火炉。 梅寒石压低声音,“梁大哥与林少并无深交;梁姑娘多有不便,转托付给家姐。故而只能我跑这一趟。” 林楚凡恍然,“嗨!吓我一跳!原来是青禾授意。她怎不亲自前来,我还有事找她呢?” 他胖乎乎的手,一把盖住木盒,拽到面前,挨个拿出来赏玩。 此物初见,还是在翠衣巷的舞台之上。大王子洛云,病急乱投医,临危捏爆,企图扭转战局。却无意中沾染了宛天华老先生…… 梅寒石面色异样,“公主殿下行事,不是我辈可以揣度。既已送到,这便告辞。林府的茶水,看来是喝不到了,林少留步!哈哈……” 石头脸带着诡异的笑容,看了眼林楚凡,又扫了那边书童一眼,意味深长。 他长身而起,踏蛇离去,只留下一串幸灾乐祸的笑声? 楚凡听着,其中有几分快意,有几分欣慰,还有几分豁然开朗? 楚凡对罗绮摇头道,“这人脑子坏掉了?之前可是很有敌意的。怎么忽然之间,转换如此剧烈?还有你,林飞,你脸上胭脂涂抹多了?还是被你火苗姐姐传染了?这怎还红而不退呢!” 梅寒石一走,那边水就烧得好。罗绮端着些坚果,林飞捧着托盘,一道返回桌边。 熊宝鼻子动了动,这茶真不错,隐约嗅到一股药香,它想尝尝。 书童深以为然,“少爷说得对!那人脑子坏掉了!总问我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楚凡与罗绮对视一眼,听着那逐渐式微的音调,看着那越低越深的小红脸。心里悚然一惊! 林楚凡语重心长地开口道,“咳咳!林飞啊,你该不会,看上那小子了?你的眼光,可比火苗强得多。这石头脸虽然长得不行,但是家世好,值得一看!” “哎呀!不是!”小书童急得直跺脚。 好在此处并无外人,否则,这一幕就很值得推敲。 被二人一熊,探寻的目光,盯着实在难受。林飞一咬牙,一跺脚,索性招供! “他,他不知从哪听得谣言,说,说我与少爷,有断袖之谊!” “噗……咳咳……” 林楚凡这口茶水算是白喝了,“什么人呐!我有龙阳之好,他就那么开心?一进门就笑容满面,像是见到金票子一般。临走更是朗声大笑,就差引吭高歌了。我还以为他转性了,竟变得更加面目可憎!” 罗绮并未动怒,只是拍打楚凡后背,帮他擦拭身前桌面的茶水。 小书童一颗心,稍微放下一半,“少爷近日爱读书,果真大有裨益,成语用得极好!” 楚凡继续观赏那一颗颗如同珍珠一般的圆球。橙黄色泽,透亮晶莹。也不知,是如何将那涣灵散,挤入其中的? 楚凡忽而想起前事,“让你传话,怎的耽误如此之久?青禾呢,她怎么不来?” 书童沉声道,“原本,上午传了话过去,青禾公主欣然应允,立刻传讯给大王子殿下。想着下午一道回来的,却有其他事情,耽搁了。” 林楚凡一阵牙痛,“你咋还学会吞吞吐吐了?屋里就咱们几个,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林飞悄声说道,“公主和小姐吵架了!我担心小姐,留下帮忙来着。起初只是打嘴仗,我、火苗姐、苍荷姐,在一旁守着,也未曾出事。” 书童见楚凡并不担忧,这才大胆说道,“的一页,细细读来。 原来是临时互换。 无梦解释道,“等楚凡晋升灵月级,我会与他讲述相关内容的。反而是你,悄无声息入了灵月,倒是很了不起。” 林楚夕不甘心,“就不能先传给我吗?难道在你心里,他已经更与众不同了?” 小姑娘说着说着,眯起眼睛,露出促狭的笑容。 她平摊了话本,举在面前,挡住对方的视线。却又忍不住,偷偷探出头脸,观察无梦的神情。 等待她的,当然是一个脑瓜崩。 “哎呦!” 无梦警告道,“若是能传,师姐早就传给你了。你那一系,属性特异,不可按常理度之。” 林楚夕一阵泄气,“好吧。这次这把火,烧得如何?可曾将碍眼之人,尽数除去了?” 无梦却是有几分意犹未尽,“尚可,略微几条漏网之鱼,已不足为虑。日后若是泛滥,你再去招惹青禾,重烧便是。” 重建别院,不花咱们的钱,所以你烧起来就没烦恼?楚夕沉吟半晌,终究没敢问出口去。 无梦却转而说道,“倒是那话本之中,颇有些玄机,值得认真推敲挖掘。” 林楚夕不敢苟同,“桑蜃?吴桐?这两位也是老朋友了。虽然冲突不断,却也没什么深仇大恨。也不知倒了什么霉,竟然成了御灵司的靶子。真是什么事儿都往身上揽,出名不要命啊!” 无梦玩味问道,“你以为他们是自愿的?听楚凡说起,当初围堵者甚众。我估计,就这两个没个靠山,才被黏连了许多罪过……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夜里勤回府中,守着楚凡他们。若能招揽便是最好;若事不可为,便杀了领赏!” 小姑娘两眼冒出小星星,“那我……能穿你的衣服去么?” 无梦哑然,“不准带我的剑!其他一切暴露身份的东西,都不能动用。” 扑腾一声,林楚夕跳下地去,咚咚咚跑到门口。 忽然,她停住脚步,回头,默默吐出一句话来。“如果雌雄大盗,去刺杀罗绮,我是保护呢?还是一道杀了领奖啊?” “嗖!” 一卷札记飞出,啪得砸在小姑娘额头。 那边无梦素手微耸,那书竟然飘飘摇摇,飞了回去。 疼得楚夕鼻子都皱巴了,“不识好人心,提前剪除一个麻烦,有什么不好?” 林姑娘嘀嘀咕咕,推开门,走得远了。 无梦袖摆挥舞,借风力关了门。她放下札记,取过楚夕遗落的话本,从头品读起来。 其中所记,正是改编版的雌雄大盗。 抛开夸张的成分不提,有些事情,是无梦亲身经历;更多的,则是杜撰。 最后那一节,毒杀数百骑兵。虽然有些不尽不实,却不难想象,当初冥蝶遮天蔽日的情景。骑兵数百,修灵者众多,她孤身一人,就敢引群蝶而攻之。 这还只是被人知晓的。 无论如何,无梦都找不到,可以心安理得除去罗绮的借口。 或许,有她守在身边,楚凡也可多些安宁吧。 想到那个胖师侄,无梦就不得不面对,自己被师尊写好的宿命。她想起林凯、叶霜、义父……想起尹风、师姐…… 最后,她想起了师父。 他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儿时的些许快乐的回忆,大多都有他的身影。 随着自己慢慢长大,修为提升,更是早早接触雪域任务。 一路拼杀,积功升任巡察使。却又一朝之间,化为和亲的质子。 这本也没什么。 毕竟做了首领多年义女,享过数年尊荣宠爱,为他们出一份心力,也是义所当为。 奈何,拖延几年光景,都成了奢望。只能被人推着,一步步向前磨蹭。 或许尹风说的对;师姐所言,也都是真的。若是觉得命运不公,除了祈求与辩解,便只剩下抗争一途。 我不做刀剑,我要做执剑之人! 忽然,她想起初次南下,行使家规之时,雪月之下,那个慷慨自裁的堂主? 经年之后,自己这个执行法度之人,却成了带头违规者。若是他当时知晓,还会情愿赴死么? 无梦眼前,突然闪过尹风瘫坐在自己怀中,微笑着交代遗言的情景。 忽的,一阵清风起,吹翻满屋书纸,门窗咚咚作响,烛火疯狂摇曳。 “嗡……” 翼剑出腰,蜿蜒辗转,于风中,挑起那一纸戏文。 无梦手腕轻震,剑刃来去有声,一阵雪花,随着风力飘摇,久久不能落地。或聚或散,终究扑向那明灭不定的烛火。 “嗤嗤……” 软剑不停,碎纸不尽,清风不住,星火不熄。 随着一折又一折话本被刮碎,风力逐渐收束,门窗不再往复震响,烛火也渐渐恢复挺拔。 唯有那剑尖处的碎屑,愈发增多,随着风束,依次飞向炙热的烛火,发出它们最后的光华。 少顷,风息。 无梦站起身,两指夹住剑身,往来滑动一遭,又一点一点,将剑插入腰带之内掩藏收好。 她再度坐下时,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除了那折,消失的戏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