蜉蝣寄此生第23章 清风关见闻
许是无往不利的读心术失效所致,林楚夕听闻此言,惊掉下巴。 短暂缅怀过后,楚若水收敛心绪,好气又好笑地伸出手来,将女儿的下巴推回。闭上她淡漠小嘴儿,关住胡乱抖动的舌头。 上下齿轻叩有声,楚夕回过神儿来,“你……来头这么大,父亲他……知道么?” 楚若水点头触底,连忙左右摇摆,“他所知不全,虽认同我之所行,但终究是炎王的人。你修灵之事要瞒住所有人,包括林凯与楚凡。至于罗绮,虽身世可怜,惹人疼爱,但为你安全着想,逼不得已,只能……” 林楚夕急忙劝住,“别!罗绮我自会看着。 父亲竟是炎王的人?那……通过他几次三番对楚凡下手的,竟是国主?还有二哥的死呢,也是国主手笔?难道,他才是暗影楼真正主事之人?” 楚夕心中惶急,许多隐秘接连抛出。 楚若水未曾想到,这个女儿一声不响地修灵,还将事情摸得三分透。 沉吟道,“别乱说话!我们本是罪身,怎能妄议国主?你从何得知这些的?” 林楚夕腰背放松,堆坐椅背,不以为意道,“什么罪身!前楚亡国十几年了,还想赶尽杀绝么? 我们曾抓过暗影楼的人,审问得知,父亲背后有人。他也太不小心!每次刚一禁足,就想方设法哄我们出府,必遭行刺。楚凡早有疑心,顾念二哥亡故,有些逃避。我倒是想问一句,究竟是不是他亲生的,舍得推出去送死?” 楚若水静听半晌,神色莫名。 楚夕见状,心下骇然,“难道真不是亲生的?我的天啊!那国主呢?他为何揪着楚凡不放?自从熊宝来到家里,此事没断过。以他的身份和权力,若有此心,我们早死几百次了。” 楚氏面色僵硬,期期艾艾说道,“是……洛长风,怀疑我的身份,接连试探楚凡。” 林楚夕见母亲神思不属,疑窦丛生。 忽觉苦恼,平日太过依赖读心术。如今失效,根本无法辨别母亲所言几分真假。 洛长风若起疑,何不直接抓人审问?林凯不是他的人么? 刚才不是说楚凡是普通修炼者,能试探出什么? 父亲竟不是亲的,难怪送楚凡吃苦头。母亲,林凯,洛长风之间,定有隐秘! 我有天赋在身,母亲不允我修灵;楚凡资质极差,却想方设法为他唤灵。真是为了隐藏身世? 可主持唤灵仪式的雷引,也是洛长风手下。根本瞒不住! 若是两相互换,恐怕接连遇袭的是我。母亲何以厚此薄彼? 林楚夕压制翻腾心绪,佯作娇憨,“娘,何为血脉威能?” 楚若水看着女儿眉目舒展,转而好奇血脉,暗叹孩童心性。 庄严肃穆道,“我姬氏一族,相传是神族后裔。女子觉灵,癸夜太阴;男子觉灵,壬阳善水。与普通修炼者相比,我们的太阴灵力与水灵力,更有诸多神妙。一如我当年行走江湖时,可在夜晚凝太阴灵力为剑,杀人于无形。待你日后修为精深,自能找到偏爱特性。” 林楚夕暗暗出神,母亲这般神采飞扬,与楚凡吹牛简直如出一辙。自身血脉威能,该不会是读心术吧? 强忍笑意,点头装乖,“我晓得了!待我发觉神奇,再来献宝。娘亲,我们家里还有其他亲属么?” 提起伤心事,楚若水捂着胸口转身抹眼泪。 楚夕尴尬挠头,既然称为‘前朝余孽’,想必不太乐观。 楚若水悲声道,“或许有,或许没有。此事出了这扇门,便烂在肚子里吧。你盯住罗绮,若惹出是非,别怪为娘心狠手辣!” 楚氏头也不回,单手轻摆,手绢上散落星点水迹。 楚夕行礼,缓步退走。 刚出院门,迎头撞到罗绮。两人皆心不在焉,摔在一处。 林楚夕玩心大起,翻身将罗绮压在地上。模仿楚凡磨蹭面纱,凑到她耳边,唇齿开合,“管好嘴,能保命。” 清风关前。 午时将尽,公主鸾驾终于姗姗来迟。 此地依山傍水,扎起一片营帐。楚凡睡眼朦胧,趴着车窗往外看,简直一塌糊涂! 他曾入新兵营学棍法,替二哥带过司奴营,从没见过这么乱的营地。若有人沿着外围点火,里面有一个算一个,全变烤鸡。 洛青禾兴致颇高,“三胖,睡醒啦?快走,本宫带你入关吃烤肉去!” 林楚凡满眼茫然,“入,入关?不是来围猎的么?” 青禾不耐烦道,“今天只是些小打小闹,明日才有好戏看。父王早在关上了,我与王兄们自可以上去休整。” 林楚凡暗敲退堂鼓,“那是你们家的事儿。我和熊宝留在此处即可。我可不想惹事儿。哎!” 三退两退,竟掉下车去。将周围行礼众人吓了一跳! 公主车上掉下一个男子!这可如何是好?有那机灵的家伙,早把头低进胸怀,佯装未见。 青禾不舍熊宝,稍作迟疑,领着苍荷跳下。 冷哼道,“看不出你还是个胆小鬼。当初那个冲冠一怒杀府尹的林三胖,不是你吧?” 林楚凡揉着屁股爬起,义正言辞,“你大概是认错人了。我一向遵纪守法。” 两人有说有笑,步入营地,继而面面相觑。这才发现自己没帐篷。 周围营帐皆是参加围猎之人自行驻扎,并非军营,更无备用。 青禾跺脚抱怨,“麻烦死了!还要自己搭建,听我的,入关住客栈多好!” 楚凡回头,望见两片山脉中间唯一的平坦山谷。 入口处城墙竖起,约有碎冰城七成高度。城门紧闭,墙头旌旗招展,兵甲泛光,威武不凡。 若真有敌来犯,两侧山坡并不陡峭,一把火烧过即可跑马。大队骑兵不用半个时辰轻松绕过。 林楚凡摇头,“此事简单,你选一个中意的。把钱给里面物主,让他入关住客栈去。” 也是个法子,公主意动,嘴上却不饶人,“我说不过你!等回家的,让楚夕收拾你。” 青禾来回踱步,自边缘选了个最大的营帐,打算邀熊宝同住。 苍荷奉命进入游说,迅速红着脸逃出来,抿嘴不语。 随后怒喝响起,“哪来的混账,如此不知礼数,擅闯本少营帐!国主有令,仕女入关留宿,只有参加围猎的勇士才可以驻扎关外。” 洛青禾大怒,“石头脸!你的眼睛是长死了么?连本宫近侍也不认得。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怒喊而出之人正是梅寒石。身穿白色长衫,暗绣几株红梅。 楚凡细看半晌,见其侧面系带偏移,不知何故如此匆忙。 梅寒石脸色僵硬,“洛青禾?还以为你不敢来呢!国主有令,女子皆入关内留宿。你派人闯我营帐,意欲何为?” “梅贤弟,不得无礼!” 帐篷帷幔一掀,又走出一人来。却不曾想,这是个专用合住的营帐。 来人墨色长衫,边角暗绣几朵白梅。 楚凡乍看以为是梅家公子,抬眼一瞧,吃惊不小。此子眼睛险些连成一条缝,似乎是梁文亮。 这位仁兄怕是穿错衣服了? 梁公子显然守礼,“见过公主殿下,林公子有礼。不知二位来此有何贵干?” 青禾一时语塞,临时编排道,“本宫想看这……湖光山色,便不入关了,急需一个边缘的营帐过夜。你们这个够大,能同住多人,本宫中意。” 梁文亮从善如流,“幸何如之!如此便献给公主使用。我二人立即收拾行囊,另寻别处。” 忙拉着气鼓鼓的梅寒石回去打包行囊。 洛青禾巧取豪夺完毕,依着熊宝坐下,转望身旁山水,实在难看。 秋光早尽却无雪,漫山遍野的枯枝败叶。西风微凉,吹得湖面皱皱巴巴,像一锅没好生捏褶的包子,还蒸垮了。 青禾忽生感慨,“不愧是书香传家,斗鸡眼比石头脸有眼色得多。难怪父王喜欢与梁尚书议事。” 楚凡听不下去,“人家刚送了住处给你,还叫那么难听的绰号,有点儿过分吧。提防他怀恨在心。” 青禾冷冷一笑,“你知道什么?我小时候便这么叫他,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只因为这双眼睛,生得像其祖父与父亲,他在家中得到不少优待。” 幸亏梁红叶不这样,否则,不知洛云作何感想。 楚凡绕湖边踱步,原来是个死水湖泊。完全是附近山上水流汇聚而成,如今秋冬时节,鲜少落雨,湖水恐怕日渐消瘦。 远处山脚,一队衣甲鲜明的兵士,正沿途埋放木桩。间隔数丈便埋一根,彼此以绳索牵连,定是围场。 那些被打发入城的宫女与侍从十分机灵,大盒小罐带出许多吃食,讨好公主殿下。 其中正有她心心念念的烤肉。洛青禾欣喜不已,命苍荷重赏。 楚凡在车上吃了半路,睡了半路。此时根本不饿,随便应付吃些。 炽焰城,翠衣巷。 花魁房内,齐鸣渊正襟端坐,探出单手摆弄桌上器具,烹茶分果。 叮叮咚咚! 屏风后,红酥手捻风弄弦。 齐公子闻音知意,将茶具乃至糕点摆出奇怪造型,起身离去。 茶盏时间,一曲终了。 玉人自花屏之后踱步而出。来到桌前,凝视半晌,漫不经心轻撞桌角。 稀里哗啦,散落满地。 门外侍女闻声,急忙入内收拾。 那弹琴的姑娘换了张桌子,提笔写下一纸信笺。 不见署名,随意叠了,塞入细小竹筒。借开窗通风的档口,随手丢弃。 细竹筒被衣衫褴褛的乞丐寻到,如获至宝。 他欢天喜地跑到相邻胡同里,找到卖馄饨的摊子,问摊主换了一个银币,一大碗馄饨。 摊主收起竹筒,为乞丐盛满一大碗,另有汤与咸菜赠送,分外慷慨。 入夜时分,清风关内。 国主行宫,正在举办宴会。 除洛氏父子六人,还有各部廉洁官吏,以及各家公子仕女与会。 国主略讲几句勉励众人之言语,随意吃几口菜,饮几杯酒,提前离场。 回寝殿的路上,洛长风后知后觉,“怎么不见青禾?” 内侍总管亦步亦趋,堆砌满脸褶皱,笑呵呵回道,“派去的人被打了回来。公主殿下正在兴头上,不敢再请。” 洛长风心生几分好奇,“何事如此高兴?比孤王的宴会还重要?” 总管谄媚道,“倒是不重要。不过却是个稀罕玩意儿。林楚凡陪着公主在湖上滑雪橇呢。青禾公主鲜少见雪,好奇心重,有些贪欢。” 国主眉梢微挑,“水上滑雪橇?什么路数?” 总管轻缓比划起来,“林楚凡机灵着,命冰熊将整个湖面冻住。更扯来两匹马来回拉扯。公主笑声如铃,数十丈外都听得见。” 洛长风哑然。 宴席厅里,歌舞不断,你方唱罢我登场。 没了国主威压,众人活泛起来。各部官员自寻目标,勾肩搭背,互通有无。 公子仕女们纷纷起身,寻找谈得来的伙伴拼桌。 酒酣耳热中,不顾男女之防。 上首处,几位王子仍在守礼,吃喝相对斯文,鲜少有人敢来此叨扰。 四王子身宽体胖,率先起身,向兄弟们敬酒,“这次围猎,我不大看中那奖赏。倒是这结果值得一猜。小弟在此开盘,赌围猎魁首。诸位兄弟可愿捧场?” 当先一人轻笑,“四弟如此雅兴,愚兄自然奉陪。我便堵三弟胜出,压我那套紫玉笔洗。” 兄弟几人侧目,第一个接话的竟是屡屡遭受训斥的洛云殿下。 有他带头,其他人不再绷着。 二王子放下大碗,猛拍桌子,震得碗筷跳跃,“我能压自己胜出么?我压一匹赤云驹。” 洛奇笑呵呵点头,不知何时取出一套纸笔,刷刷记下。 洛涛压完,老三站起,“我压大哥胜出。赌注么,我排练那些玩意儿难登大雅。便压戏院的地契。” 洛安低头迟疑稍许,“我……也压二哥胜出。压一尊珊瑚镇纸。” 洛奇哈哈一笑,拎着纸笔下场,“诸位稍坐,我去开盘也。” 挨桌扫过,竟一个都未落下。 洛云端杯,假意品酒,偷瞄兄弟几人反应。洛宣取出纸笔临场描摹画卷。老二依旧贪杯,老五唯唯诺诺。 最终,他将目光停在了下场的洛奇身上。 场下十分热闹。 一黑脸公子披着月白长袍,瞪着一对儿大眼满场扫视。 另有一同款墨色长袍公子,白面小眼,正在一桌仕女边上驻足,似乎邀请什么人。 远处,一身白衣,身绣红梅的女子,正拄着下颚,愣愣凝视那小眼公子。 终于,仕女桌上某位红裙女子,被问得不耐烦,提起一壶新酒,起身向上首而去。 陈清霜旁观一切,恼恨拍桌,不慎撞倒酒杯。 “哪里来的登徒子!胡乱拍个什么?” 清霜闻声扭头,便再也挪不开眼睛。 骂人的女子身着青色长裙,周身绣满整树白梅,如花似雪。 她脸色稍暗,许是青衣衬托所致,不至于黑。 那女子见清霜发愣,怒气更甚,取过一杯酒迎头泼在脸上。 陈清霜这才回神,“敢问这位黑脸姐姐是哪家小姐?在下陈清霜,这厢有礼。” 青衣女子闻言一愣,酒杯跌落,“你,是陈清霜?那该是个女子才对。” 清霜见左右无人,一把捉住对方手腕,拉回胸前按住。脸上闪过诡异坏笑。 触手柔软温热,青衣女子脸红,使劲儿抽手不得而出,急得眼角泛起泪花。 清霜连忙放手,“姐姐莫哭,大家同是女子,泼一杯酒并无要紧。若觉得对我不起,让我泼还了便是。” 那女子并不上当,“想得美!你个女扮男装的坏家伙,为何无故拍桌?” 陈清霜借机贴身,指着人群说道,“那边那个小白脸子,把人气走的那个,是我哥!我恼他眼色不佳,明显身后那个梅姐姐更好,他非粘着梁红狐。” 那女子不服,“呵!你的眼色更不佳。梅映雪哪里好?不就比我白些!” 青衣扭头便走。清霜小步追上,二人推搡拉扯一阵,闲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