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虎作伥208、来自另外一个世界的偈语208
京城日暮。</p>
天边的火烧云与青冥的天空接壤，晕染出一幅油墨般的画卷。</p>
赵都安骑乘骏马，审视着前方道路中央，那名白衣僧人。</p>
其约莫三十余岁，五官柔和俊秀，神色从容，略显稀疏的眉毛下，双眼澄澈如婴。</p>
赵都安没有见过辩机和尚，但他看过其画像。</p>
再搭配上，武夫对修行强者本能生出的预警，心头已猜出七八分。</p>
而下一秒，白衣僧人双手合十，证实了他的猜测：</p>
“阿弥陀佛，贫僧辩机，前方可是白马监赵使君？”</p>
……</p>
……</p>
少顷。</p>
街边一座素雅的馆阁内。</p>
伙计小心翼翼，奉上素茶糕点，说了句：“二位慢用。”</p>
缓步退去。</p>
“这家店的伙计识得法师？”</p>
赵都安垂眸打量面前的褐色茶汤，只见波纹荡漾，茶汤中倒映出自己的五官。</p>
方才，辩机以相逢即缘为由，邀他坐一坐，选了附近的这家店，掌柜神态肃穆，亲自接待。</p>
辩机坐在他对面，白色僧衣不染尘，脸上挂着微笑：</p>
“这里，勉强算作神龙寺的产业。”</p>
赵都安感叹道：</p>
“我早听闻，神龙寺家大业大，日进斗金。不只京师，哪怕在各地府城，都有铺面，今日一见，传言非虚。”</p>
辩机只是笑笑，说道：</p>
“不值一提的小道罢了，如何与赵使君做的事相比？</p>
当日，斋园法会，贫僧得知使君受了委屈，本想当面调停，只遗憾使君早一步离开……今日才好聊表歉意……”</p>
赵都安意味难明地笑笑：</p>
“法师这话折煞我了，我于官身，只区区六品。</p>
于修行一道，距法师修为远矣，如何敢请法师亲自致歉……何况，此事乃那李应龙手段，我岂会怪罪贵寺？”</p>
恩……虽然不知，是李应龙买通了某些僧人，还是个别人主动攀附……总归，在斋园事件中，神龙寺是沾点责任的。</p>
但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位誉满大虞的佛门强者亲自来见他，摆出姿态。</p>
甭管真心假意，起码态度有了。</p>
“倒是，我有一事不解，法师今日总会不是专门寻我，说这个吧。”赵都安打趣般问道。</p>
辩机笑容温和，活脱一暖男形象：</p>
“哦？为何不能只为结识呢？”</p>
赵都安叹息道：</p>
“我这段时日，虽略闯出些名声，但与法师相比，仍判若云泥，尤其以我的名声……呵，想必贵寺僧人是厌恶多过好奇的。”</p>
神龙寺的和尚，对诏衙的阎王们厌恶已久。</p>
马阎从不被邀请，可见一斑。</p>
以神龙寺的尊崇地位，哪怕女帝都要给十足面子，实在没道理，对他一个鹰犬走狗，如此看重。</p>
辩机双手缓缓盘着一串玉佛珠，却没有正面回应。</p>
那双好似可看透人心的眸子，审视着他：</p>
“使君似对我佛门心存抵触?”</p>
你看人真准……赵都安咂咂嘴：</p>
“抵触算不上，最多是不太认同吧。”</p>
“哦？”辩机露出好奇之色，“愿闻其详。”</p>
赵都安迟疑了下，他有点摸不准对方来意，故而难以给出最恰当的应对策略。</p>
但又想到，在这等修行高人眼中，只怕也藏不住多少心思……既看不出，不如主动试探一番。</p>
索性抬手，依次拿起桌上盘中倒扣的三只茶碗，一字排开，筷子一个个敲过去，说：</p>
“儒、释、道……”</p>
辩机饶有兴趣：</p>
“以三碗喻指三门功夫么？使君对此也有见解？”</p>
他嗅到了些许熟悉的味道，佛门讲法，喜欢玩禅机，打机锋。</p>
既是一种智慧游戏，更是因为，许多体悟，难以用文字言语传递。</p>
文字是思维不完整的载体。</p>
许多意思，当成了文字那一刻起，就失去了原意。</p>
赵都安这动作，莫名的，有点僧人打哑谜的风格了。</p>
呵……我就知道，这种说话方式，最对你们这群秃头的胃口……赵都安小试探一波，卓有成效。</p>
又拎起茶壶，依次在三只碗中，倒上大略相当的水，说：</p>
“这是圣人、佛祖、天道。”</p>
辩机惊讶地看了他一眼，似乎稍稍认真些了：</p>
“以碗水喻静心本性么。”</p>
赵都安不答，又用筷子，依次敲击茶碗边缘，叮当声里，水波荡漾，说道：</p>
“这是人欲、诸相、动心。”</p>
这段日子，通过与老王的交谈，他渐渐明白，这个世界的儒释道，除了多了个超凡伟力外，其思想主旨，与上辈子那个，并无太大区别。</p>
所以，就给了他打嘴炮的空间……</p>
哼，甭管这和尚来意如何，反正自己的气势不能输。</p>
尤其参考老王的经验，赵都安在琢磨，是否可以套路对方一次，从神龙寺也捞点好处什么的……</p>
老王太坑，上次白嫖他。</p>
但神龙寺这么有钱，这个辩机也是个响当当的大人物，和老王那种没名气的散官不同，想必更要脸些……</p>
应该不会随便跑路……吧？</p>
抄《道德经》能从天师府换好处。</p>
抄《金刚经》能不能，从神龙寺也搞点好东西？</p>
此刻，辩机和尚尚且不知，坐在对面的小白脸，已经准备套路自己……他饶有兴趣道：</p>
“使君这话，倒好似是说，儒释道三家一般无二了。”</p>
赵都安却摇头，说道：</p>
“若站在门外看，觉得三家学问相似。但若走进去，我却觉得大不一样了。”</p>
他指着第一个碗：</p>
“儒门么，没有什么修行玄妙伟力，都是经世修身的学问，存养义气，正心诚意，往小了说，是为了让自身在人世间更好地生存，往大了说，推己及人，修一人，便是修万万人。</p>
讲求的，也是人人心中存一尊圣人。</p>
无非是荡去尘埃，擦亮本心，虽无武人之力，无术士之诡，但却有益于天下，若说弊端，自然有许多，但排开那些腐儒，总归是好的学问。”</p>
他又指着第三个碗：</p>
“道门么，能聚成一派，起初倒是简单，无非是为了‘求长生’，人人都想求活，便来学修身养性，所谓的元气，元精，元神……归根结底，也是一样东西。</p>
流动是气，聚集是精，妙用时便是神了，追求长生久视，去奔着那人仙去，飞升成仙……是给求长生者看的目标……</p>
当然，若真钻研进去了，或许也就不在乎长生与否了，求道本身便是快意事，朝闻道，夕死可矣，这便是已不在乎最初的，因欲望而生的目的。</p>
但哪怕达不到这等境界，单纯只为修炼法力，求一个寿命绵长，虽比不上儒门为天下人的胸襟，但好歹不尽绝人伦，只是个人追求罢了，也说不上不好。”</p>
顿了顿，赵都安终于指向中间那个碗，幽幽道：</p>
“至于佛门么……”</p>
辩机看着他，和颜悦色： “佛门度己度人，莫非还不如道门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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