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方道第245章 书信寄儿时
晚上回去吃顿简简单单的晚餐，仍旧是由王婆婆来做，仍旧是一顿白面馒头加稀粥配咸菜。 洛阳城百姓似乎都是钟情于这三样，因为能省下好多钱。在这寸金寸土的洛阳，一文钱都是支撑明天的希望。 吃完饭回去拥挤的灶房睡觉，道人缩在角落，借着窗户外的月光观察外面世界，是与屋子内一样的静谧安逸。 西城区的百姓都没有熬夜的习惯。 这时，老妇人又捧着那盏油灯进来了。 “王婆婆，真的不用。” “啊哟，小道长，没事的，你们年轻人眼力好，晚上也睡得晚，不能伤了眼睛。” “王婆……” “那老身就先出去了，不耽误你办事。” 陆离伸出的手又放下，看着油灯发了会呆，最后无奈笑笑，开始翻行囊。 既然灯都点了，油也放了，那便写一封信罢。 道人取出一张经历风吹日晒的纸张，原先的洁白早已消失不见，上面皱巴巴的淡褐色是伴随道人游历千山万水的证明。 又从褡裢里取出一块墨条和砚台。 墨还是先前的墨，扬州徽墨。自从杜知州赠墨之后，陆离使用这块墨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有给自家老道写信时方才用上一些，其余时刻基本没有使用过。 看到这块被磨得一角圆润的墨条，陆离又想起了那位杜知州，他是个好官，肯听劝，也爱民。 按照道人预测的未来看，他现在应该是在洛阳当值，就是不知道是多大的官了。 陆离摇头，将杂念压下，刚想研墨，山鸡便从一旁飞来。 “我来，我来！” 豁，差点忘了二爷这位御用研墨山鸡。道人使用这块墨的次数很少，山鸡研墨的次数与之相应。 道人不会弄那些玩具，山鸡平时都是自娱自乐，研墨这项工作对于二爷来说是一种既有趣又快乐的娱乐活动。 二爷喜欢研墨，喜欢听墨粉簌簌掉入砚台的声音，喜欢墨融于水散发出的药材香味。 陆离笑了笑，将墨条递给山鸡，同时耐心嘱咐：“别太用力。” 山鸡点头，轻轻接过，慢慢研磨。 时间滴滴答答走着，一股浓郁的香味散开来，转瞬充盈了这一方小灶房。 陆离抬手欲沾墨，却发现这支毛笔已经有些掉毛分岔了，这是还在荆都时入手的笔。一瞬晃神，不知不觉这支毛笔也跟了自己四年了。 道人眼神微眯，用手将笔毛捋直，而后将之浸水三分。出水时，陆离朝着湿漉漉的笔毛轻轻呼气，这支陪伴道人多年的老毛笔又恢复了当年神采。 以笔入墨，道人开始挥毫。 去年中秋佳节，神魂离体回了趟道观，与老道还有黑羽师叔讲了好多事。 道人想了想，担心老道年纪大记性不佳，索性再于纸上复述一遍。 再然后……就是误入三妖阵中，大意害得李楚战死一事。 写到这，陆离笔锋一顿，目光幽暗深邃，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过了许久，方才继续落笔。 他将三妖的事写于纸上，也希望老道能动用一下关系，让那些处于伏魔山脉上的大修士知道。 虽然道人有猜测过，那些修士可能已经知道了，只是因为某种原因没能采取行动。 写在纸上的不止是三妖，还有李楚的逝世。 陆离眼神暝晦不定，最后轻叹一气，选择将之一笔带过。 信上唯有一句——绝世剑客，不输任何剑修，奈何天妒，使君辞世。 剑客之后，便是闭关一年的事。 这一事，陆离没有写进信件里，反而跟着写了进洛阳的那些事。 就这样，一封信件完成了。 明天找家商队，让人家带过去。 如此想着，道人看着那灯中仅剩不多的油，刚好可以歇息了。 外头却传来一道声音，“小道长可是没吃饱？在屋子里煮饭呢？” 陆离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徽墨的墨香太过浓郁，导致外头的老人以为道人在屋里头生火做饭。 觉得有趣笑了笑，也回了句：“没有，王婆婆，我在写信。” “哦？” 老妇人钻进灶房来，紧张地看着道人，又时不时低头盯着道人的信件，最后小声说了句：“小道长的字真好看。” 陆离明白了，她是要写信。 “王婆婆是要在下帮忙书信一封？” “可……可以吗？” “当然可以。” “那，那我给小道长五文钱行吗？” 陆离纳闷：“不用给钱啊，王婆婆收留我，给予吃住，为您写一封信而已，何需如此？” 老妇人颤了一下身子，眼神有些莹润。她没想到道人不会跟她要钱，就连街口那边的学堂夫子帮忙写信都要收十文钱。 这小道长真好，比自己之前收留的那些僧侣道士都要好。 “谢谢……谢谢……” 老人一直重复这句话，似乎这样子能为道人的帮忙感到心安。 “没事的，王婆婆说说吧，您要写什么？您说，我写。” “好的。” 陆离见状，又从行囊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二爷也继续卖力研墨。 起初，道人以为老人家是寄信给自己的儿女或者亲戚之类的。但听了老人的讲述之后，才知道是寄给闺中密友的一封信。 就这般，老人家说着，陆离听着，写着。时间又过去半夜，一封书信方成。 “王婆婆，您看看如何？” 老妇人笑着摆手：“我哪识字啊，道长觉得行就行。” 虽然这么说着，但老人的眼睛还是不自觉瞅了一下。 “道长的字真好看。” 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呵呵，您谬赞了。” 道人开始为信件上封条，期间自然有闲话可聊。 “老人家，冒昧一问，您没有外出的儿女吗？” “哪有儿女啊，我和我老头子都没个一儿半女的。” 说着，老妇人还苦笑一下。 陆离的手顿了顿，问了个不好的问题啊…… 于是又调转话头：“怎的忽然想起寄信给这位呢？” 依据道人听的内容，老妇人似乎与信中这位阔别许久。 “这个啊……” 老人眼里涌动回忆色彩，年轻时的回忆涌上心头。 “我跟她啊，是很小时候的玩伴来着。小时候在一块玩，长大了在一块玩，待字闺中时也常常一块出去逛街，打小就要好的关系啊。只是后来，她有段时间没来找我，我去找她父母才知道，她看上一个外乡男人，父母不同意，便跟人家跑了。你说羞不羞啊？” “可是我羡慕她啊，能让她跟着跑的，该是个好男人吧。但我又不怎么羡慕她，因为我也找到一个好的了。” “再然后我家老头子一睡不醒，这些年守在他身边，我就常常想起小时候那些事，想起我们玩过的游戏，想起我们走过的街道，想起我们闲暇时开的玩笑。时过境迁，我老了，现在只想趁我还活着的时候给她寄封信。” “问问她，老姐妹，山高路远，你在那边过的还好吗？” 话至此，老妇人以手掩面，眼睛湿润。 陆离听着，心中也有些许波澜，能有这么一位值得思念的密友，属实不易。 道人手脚麻利，很快将信件装起来，黏土上封，交给老人。 “谢谢道长，愿意听老婆子讲这些牢骚话，时候不早了，道长早点歇息。” 看着老妇人佝偻的身子，一瘸一拐的腿脚，道人目光深邃，长长一叹，呼出的气正好吹灭了灯火。 “小离子，闺中密友是什么？” “一种很要好的朋友。” “朋友？和朋友有什么区别？” “无话不谈，无事不说，互帮互助，若能一直维持下去，初心不变，自是值得回味留恋的。” “……不太懂。” “二爷，睡觉了。” “哦，这个我懂！” 山鸡眼睛一闭，立刻入睡，留下道人，一夜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