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江湖三五楼第59章 江湖酒馆
云梦山,七侠居。 徐顶峰双膝跪在已经烧成焦木的枣树下,放眼四望,到处是大火焚烧后的残垣断壁!他心如刀绞,泣不成声。 从早晨一直跪拜到午后,滴水未进。 他两只眼睛已经肿成两个烂桃,内心中的愤恨怒意,总是难以抚平! 恩师与诸位师伯昔日里慈爱坚毅的目光、池老夫子阴阳顿挫的诵书声,和嫣然巧笑的凤妹妹······ 徐顶峰那颗饱受创伤的柔弱心,好似被一个重大铁锤在不停击打,令他肝肠寸断,让他痛不欲生! 白云在天空浮动,雁字往南方漂移。 清冷山风掠过,山间黄叶飘零。徐顶峰慢慢回过神来,此时,已是残秋。 他抹了一把眼泪,慢慢站起身,活动了几下早已麻木的双腿,从马鞍上取下备好的牲首祭品,整齐摆放在枣树下,开始了又一次的重新祭奠。 内心中隐忍了三年多的极度哀伤,让满怀悲愤的圣剑徐顶峰,哭晕在地上。 待到如钩残月高挂天际时,徐顶峰缓缓醒来,一连磕了十几个头,才牵着马儿万般不舍走下云梦山。 暮色凄迷的远山,隐隐有野狼的嚎叫传来。 徐顶峰顺着三年前自己逃跑的路线缓缓行走,三年前那场悲剧的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不停闪晃,最后定格在凤妹妹浅笑低吟的轻唱中: 一别之后,两地相悬。只道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无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冬鹿楼的长长街道寂寥空旷,昔日豪华的黎府,依然有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门口的匾额上,书写着【百花院】三个鎏金大字。 沿着空寂无人的大街,继续前行,村东的小桥尽头,一座美轮美奂的酒楼映入眼帘。 徐顶峰将马缰绳交到酒保手中,看着门口的酒旗,低声吟诵:“江湖十二时辰······?” 酒保殷勤地摆出请进的手势,满脸谄笑道:“咱们酒馆是江湖酒馆,招待最多的就是南来北往的武林豪侠。掌柜的起名江湖十二时辰,表明咱们酒馆黑白两班倒,十二个时辰从不歇业,随时都可以入住。” 二楼的丝竹声喧闹声不停传出。徐顶峰心神不宁,只点了四样精致小菜一壶酒,外加一碗牛肉面草草用餐。 睡到半夜,忽听到房顶有瓦棱微响,他佯装不知,继续鼾声沉沉。 一个小小的钢爪,从房顶缓缓下垂,慢慢接近了他放在桌上的那把龙泉血刃剑! 徐顶峰猛地翻个身脸朝外继续熟睡,口中还模糊不清地发出几声梦呓语。 就在此时,下垂的钢爪绳索突然断裂,嘭地一声响,钢爪掉落在桌子上。 薄薄的窗棂纸,被人用唾沫浸湿一个小洞;一根细细吹筒,悄无声息伸进房内!袅袅的烟雾四散弥漫,一股奇异的香味,充斥着整个房间。 眼见徐顶峰又是一个侧翻身,继续沉睡,窗外走廊忽有人影从二楼坠落院中平地上!他‘呸’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细看时,除了自己被打掉的两颗牙齿,还有一粒小钢珠夹杂中间。 “如此漆黑的夜里,竟能如此准确地将小钢珠弹入吹管伤人?圣剑的厉害手段,果然名不虚传。”黑影狠狠地猛一跺脚,纵身飞奔店外,落荒而逃。 残月斜挂,夜色朦胧。 江湖酒馆的后花园内,有一间房屋还亮着灯。靠墙处,铺着一张完整虎皮的贵妃榻上,斜倚着一位秀眸深邃的年轻女子。 她冰肌玉骨,酥胸微露,湿漉漉的红唇微启,洋溢出一种魅惑众生的狐媚! 一名身穿紫袍的魁梧男子,眉头紧蹙,在房间中来回跺着步,倾听手下人气喘吁吁的回禀:“钢爪张三的钢爪绳,是由藏边草原牧人,用五股犀牛筋混缠而成!平日里就算用最锋利的钢刀,也无法轻易斩断。不料想今夜里却会莫名其妙地失了手······? “夜游神种盛孙的【迷骨青萝散】药效甚烈,就算一头八百斤的大牯牛,吸入一口也会当即昏厥躺平!不知为何,却对那位圣剑没有起到一丁点的作用······!人家只弹起一粒小小的钢珠,就打掉了他两颗门牙,还将他从二楼震落到一楼地上。” “那位阴山鬼雄苏布呢?有没有趁乱将龙泉血刃剑谋取到手?”紫袍男子站定身子,一双森寒的目光锋利如刀。 手下人满脸晦气,朝着房外一拍巴掌,两位肤色黑如乌炭的卷发昆仑奴,用担架抬着一具尸体,放在地上。 紫衣男子俯下身细看,阴山鬼雄担架上双目微闭,脸上凝结一层厚厚的冷霜,整个身子已然完全冰凉僵硬! 紫袍男子一脸伤感:“他这是中了自己的{七珠寒芒}剧毒,整个身子才融凝成这样一具僵硬冰尸。” “当时属下站立院落中,看得明白:苏布立在房外的回廊,手握【七珠寒芒】正要往房内打击时,那圣剑蓦地从房内冲了出来,诡奇绝伦抓起他手腕轻轻一扣,就将他手中寒芒夺去。 “而后他曲指如钢爪紧捏住苏布嘴巴,托下巴投寒芒一气哈成!让苏布在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快速下,将十多颗阴毒寒酷的七珠寒芒尽数吞肚。” “前日里本店主进行了两次推算,以他们三人的身手,此番联手行动三管齐下,成功的机会至少有八成!马主管,你是这样吩咐的吗?”紫袍男子一脸的空虚萧瑟。 黑瘦的马主管摇摇头:“他们个个自恃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内心里谁也瞧不起谁。任属下磨破了嘴皮,最终还是他们各干各的。” “都是些鼠目寸光的绿林草莽,才会落得让人家各个击破的悲惨下场!从此以后,武林中再没有阴山鬼雄这一号人物,真是可惜了······?” 马主管黑着脸紧咬嘴唇,袍袖一挥,两位体壮如牛的昆仑奴,抬走了尸身。 谯楼上的更鼓此刻敲响,已经到了深夜四更天。 贵妃榻上千娇百媚的丽姬,袅袅婷婷站起身,斟满一杯葡萄酒递给紫袍男子。 她妩媚一笑,犹如粉荷摇露:“失败了可以重来,暗夺不成咱们就明着硬抢!在云梦山方圆百里的地界上,还能有什么事,难住咱们江湖十二时辰的冷大掌柜?” “前日里接到准确传信,浮邱山的拳剑天狮,已经兵分三路来席卷云梦山。留给咱们回旋的时间非常有限,必须以乱麻快刀的霹雳手段,将龙泉血刃剑弄到手保护酒馆。” 冷大掌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却是无尽的苦笑。 丽姬的眼波,此时已闪现出氤氲而朦胧的一层雾气;妖冶的脸庞上,涌出了两团红晕的潮红。整个柔弱无骨的身子,好似一个向主人邀宠的狸猫,死死腻在冷掌柜的怀里。 她樱唇轻启吐气如兰:“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夜已深沉,老爷还不早点就寝?” “绿林虎王决定了的结局,任何人无权更改!浮邱山虎穴拳剑天狮的实力,并不是单靠一把龙泉血刃剑就可以抗衡。” 满含阴毒的女子声音,突然从窗外传进房内。紧接着‘嗤’的一声响,整个窗棂的窗纸,已被飞来的鬼火点燃。 冷掌柜立即推开怀中的丽姬,一掌劈开房门跳到院中。 耳听得一声冷傲娇笑早已飘远,院中的桂花树上,黑瘦的马主管,被五花大绑后吊在树杈间,全身上下,到处都插满了明晃晃的飞刀。 护院的打手游离和秦虎,气喘吁吁跑了过来:“小人两个在前院看护,却不料······” 冷大掌柜冷冷一笑,立时打断了他们:“这不关你们什么事,只要前院的酒馆没事,明儿一大早,所有人一律赏银十两。” 霜风凄冷,花园中的小亭旁,几十株残菊随夜风摇曳不停。 冷掌柜抬头望向寥星残月的苍穹,喃喃自语般哀叹:“气候一天天变冷,我的江湖酒馆,能不能捱过这一个寒冬?” 徐顶峰沿着蜿蜒起伏的山道,在云梦山游逛了整整一天。 残阳西下时,他蜷缩在一棵粗茂柿树顶端,掏出怀中的冷酒葫芦,遥望着残霞中翩然翻飞的天际孤鸿,默默将今日路过的地形过滤一遍,满脸失望地摇摇头,猛吞下几口冷酒。 他已经得到由司空竹传来的消息,浮邱山的拳剑天狮倾巢而出,誓要将整个冬鹿楼夷为平地! 徐顶峰身为救危济贫为己任的天山派弟子,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冬鹿楼的几百名无辜百姓,遭受屠戮而坐视不理! 所以他现在四处游逛,想在云梦山中寻找一个易守难攻的密谷,一个可以庇护百姓性命的安全地带。 宽阔淇河边的一丛丛芦苇,慢慢被越来越浓的暮烟缭绕。 西天际的最后一抹晚霞,在清澈粼闪的碧波里,映照出非常凄艳的一道残红。 一位满面泪痕的落拓汉子,从曲折的山道间缓缓走来,口中不停地谩骂道:“整日里不停苦苦相逼······简直欺人太甚······不给留一条活路了么······老子今天就死给你们看······” 他胡乱抹一把须如乱草的沧桑脸,飞快从腰间扯出一根麻绳,高高抛在柿树低矮的树杈间,非常熟练地打一个死结,纵身一跳将麻绳套在脖颈上,像荡秋千一样来回飘荡不止。 一阵山风吹过,麻绳立时断掉。 落拓乡农‘嘭’地一声,摔落地上。双手拍着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声凄惨:“人倒霉时,喝口凉水都塞牙哦······我老王天天被人欺负,活够了······想死老天也不帮忙······!” 一个稚嫩的幼童声音,从暮色中远远飘来:“爹爹······爹爹······,你在哪里?娘亲要我喊你回去吃饭······呢!” 落拓乡农‘噌’地一声站起身来:“是宝贝绒儿吗?爹爹就在这里等你呢。” 随着几声‘咯咯咯’的欢笑,一位头上扎着两条小辫的娇小身影,飞快扑进了落拓乡农的怀中:“娘亲已经做好了晚饭,让绒儿喊爹爹回家吃饭呢。” 那汉子将小女孩抱在怀中,柔声问道:“告诉爹爹,今天咱们家里做了什么好吃的呀?” 小绒儿一边触摸着落拓乡农脸上的胡茬子,一边认真地说道:“杀了一只大公鸡,炖了一条大鲤鱼,娘亲还特意为爹爹烫了一壶酒呢。” 落拓乡农顿时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将小绒儿紧紧的抱在怀里:“回家吃饭啰······今天晚上还有鱼汤喝!” 江湖十二时辰酒馆。 断断续续的丝竹声,不时从前院传来。 后院小楼做客的徐顶峰,此刻被丽姬热巴的一番话,差点惊掉了下巴:“徐少侠说的这人,就是冬鹿楼有名的猎户王汉奇,村里人都称呼他隔壁老王。 “因为家里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不是他亲生的,心中憋了一肚子对老婆偷人不满的窝囊气!他隔三岔五就会上演一出上吊自杀的荒唐戏,为的是博取乡亲们的同情心,展现自己身为男子汉的刚烈血性。 “每一次的结果,都是他老婆做一顿好吃的,温一壶酒好好哄哄他,两口子就会重归于好,相安无事。” “一个大男人,整日里拿着自己的家丑和颜面,来博取别人的同情?真可谓下流至极。”徐顶峰一脸鄙夷。 丽姬热巴莞尔一笑,道:“有什么办法呢?他老婆廖娟儿是百花院的厨娘,偷的野汉子又是百花院的管家曹雄,天星宫宫主汪拔高的亲舅舅,隔壁老王根本就不敢去招惹人家。” “在这个弱肉强食的险恶俗世,穷人就是豪绅的牛马、富户的奴隶!像隔壁老王这样一个毫无权势的平头百姓,现在还能活蹦乱跳地喝酒吃肉,就证明这位曹管家做人还算有些良心,没有痛下杀手把坏事做绝。” 冷掌柜皮笑肉不笑地端起一杯酒:“这几日酒馆里琐事繁忙,不知圣剑徐少侠大驾光临,多有怠慢,冷泉在此以酒谢罪,先干为敬。” 徐顶峰端起酒杯,谦逊道:“不敢,冷掌柜客气。” 冷掌柜说道:“徐少侠从蜀山来到中原,可曾听说过关于浮邱山【拳剑天狮】的传闻?” 徐顶峰心中一凛,暗思道:“来了,这才是他今夜请我赴宴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