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子第38章 听你· 六
刘小芸去世一年后,叶庭深终于不堪压力,想要带着叶之认祖归宗,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他们却被冷漠地拒之门外。
叶老三的妻子,叶庭深的亲生母亲,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睨着叶庭深和他牵着的女儿:“呵,这是不是叶庭深也大画家吗?你当年选择那女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你的骨气呢?怎么现在跟条丧家之犬一样又舔着脸要回来了?我当年可说了,你出了这门,它就再也不会为你敞开。”
叶庭深带着叶之又回到南市。
文人硬气,却也最是脆弱,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叶庭深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而亲生母亲一句“丧家之犬”,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叶庭深疯了。
叶之缓缓说着往事,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喜怒。
讲到这,她把腿屈起来,脚也落在石头上,双手抱膝,目光放在浩瀚的星空里。
“我妈去世的时候,我刚上一年级,印象很深的是,上音乐课,我们学唱《世上只有妈妈好》。唱到‘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的时候,同学们都小心翼翼地转头看我。”
那些若有若无的眼神,像是根根利刺,避不开,扎得人太阳穴直跳,生生把你想要埋葬起来的回忆挖出来在脑海里一遍遍重放。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小时候也挺话唠的,不过我妈去世后,我不怎么想说话,本来就是新环境,我没有主动结交的意愿,大家也就识趣地不来打扰我,于是我就成了一个独行侠,几乎不跟人交流。
“也不是不跟人交流,我爸的精神状况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我就跟他说话,我跟他聊天的时候,只要不停,他就不会再发病。
“但是我没心思关心学校里的事,就跟他聊我每天学的课文,学的公式,揉碎了掰开了,一点一点说给他听,说起来也好笑,就是因为这个,我当时成绩也没掉下去,学年末还考了年级第一。
“老师可能也是想鼓励我,二年级的时候,撤销了原来的班长,任命我当班长”
原本班里的学生都极力避开谈到叶之的家事,可自从叶之当了班长以后风向就变了。
叶之本来就长得漂亮,成绩又好,若不是家里出了这些事,她可谓是“天之骄女”,难免引来女生的嫉妒,男孩子呢,又会因为她“可怜”的身世更加对她产生些不清不楚的青睐。
一年级的班长也是个聪明可人的小姑娘,或多或少心里对叶之有不满,而“班长”职位从自己身上被夺走,落到她头上,这些嫉妒的情绪便集中爆发了。
班里开始流传出大人间的流言,说叶之爸妈“有违伦常,糟了报应”,那么小的孩子,连“伦常”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可以从父母那学来信口胡诌,可偏偏鹦鹉学舌,振振有词。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叶庭深疯了”这事又在小城里引起了不小的风波,于是班上的同学更是多了谈资,更有甚者,这些议论直接上升到了对叶之的人身攻击。
有人说她“那鼻孔看人,没教养,就是因为没有父母教”。
有人说她“野孩子”,因为疯子的女儿也会变成疯子,以后就是大疯子带着小疯子。
有人说她“扫把星”,及至叶庭深去世,“扫把星”还升级成了“丧门星”。
说来也好笑,班里的男孩许多明明是喜欢叶之的,却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引起这个冷若冰霜的姑娘的注意,选择了欺负她这条路。
就好像用粗鲁的行为刺伤她,她就会多看他们一眼,证明他们对她而言是不一样的。
这种堪称变态的示爱方式,偏偏是小孩子间最为流行的方式。
于是,无论是喜欢还是讨厌,最终加之于叶之身上的,都是语言的凌迟。
叶之对这些污言秽语和人身攻击充耳不闻,不理会,不解释,好像毫不关心。
可是,怎么可能不关心呢?怎么可能听到这些会丝毫不受触动?
可是,关心又怎样?愤怒又怎样?悲伤又怎样?这些情绪谁能帮她消化吗?她能给家里那个本来就精神世界几近崩溃的父亲诉说自己的苦恼吗?
所有,所有的情绪都要自己消化,然后打包,该处理的处理,该搁置的搁置,回到家,给不时清醒的父亲讲述自己学到的知识。
就好像,除了学习,她什么都没有经历过。
“阿漾,三字经你一定也背过吧?
‘人之初,性本善’。
你相信吗?人之初,性本善。”
林以漾张了张口,没有回答,他知道,她需要的不是他的答案,他只要做一个安静的聆听者就好。
叶之也的确没执意等待林以漾的回答。
“那时候,我是不信的,如果当时学了李洵的‘性恶论’,我一定会成为他的忠实拥泵者吧。
但是后来小鸢走进了我的生活,我也不知道该不该信了,这句话。”
“说起来也好笑,我和小鸢做了三年多同桌,却一句话都没说过,直到四年级我爸终于撑不下去,在一次清醒的时候决定了结自己的生命以后,还是她主动跟我说了第一句话”
那大概是一段及其深刻的记忆,尤其是经历了那么多不堪后,终于在风雨中遇上阳光,叶之对她和阮鸢的第一次交集描述得非常详细。
就连阮鸢的动作都格外清楚生动。
然后,叶之说:“我想了好几夜,终于想通了,人之初,性本无善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