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窃国100第九十四章
澄琉缓缓地吐出一口气,不知是叹息还是松了口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视线松松地下滑,忽然看见皇后的首饰盒下有张什么黄色的纸在探头探脑,她不小心咦了一声。
皇后也发现了,她狐疑地拿起来,澄琉看着一张画着恐怖图像的符纸一类的东西在皇后手里展开,皇后只看了一眼,就立马把东西揉在了手心里。
她无力地靠到几案上,仰天良久,终于从喉咙深处溜出一股阴森的笑,皇后笑着笑着眼泪就滑下来了,澄琉吓得立马站起来,却又不敢上前,只听见她喃喃:“我就说么,怎么会两年都不审判……”
“他们还是要除掉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还是输了,晋国啊……晋国怎么办啊……”
澄琉吓坏了,她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立马喊人,外面的宫女急急忙忙地赶了过来,澄琉忽然听见身后一声惨叫,她感到一阵热浪在身后肆虐,那一瞬间她呆在了原地,不敢回头。
终于,空中回荡起宫女们刺耳的尖叫。
澄琉不知道自己怎么转身过去,她只记得一团好大的火,里面是一团挣扎的黑影,她听见皇后嘶哑的叫声。
她再熟悉不过的叫声,跟那些奴才被杖打时装模作样的嚎叫不同,那是一种感染力极强的可怕声音,像刀子一样捅着耳朵。
澄琉记得第一次看父皇烧死人的时候她拼命捂了耳朵,扑到他怀里大叫——就是这样恐怖的一种感觉。
不是悲悯,不是同情,就是一种令人震撼的恶心。
火十分懂事,即便皇后的宫里铺了地衣,却没有一寸被烧焦,只有皇后,那个为晋国殚精竭虑的女人,被烧成了枯骨。
没有人为枯骨出头,连澄琉都不敢,但另有一件好事情发生——有大臣提出来迁都了。
关于迁都的地方,大臣们各执一词,澄琉想办法给赵靖益吹了点风,一个劲哄着说魏国水军极强,如果往东迁迎头撞上去就不好了。而蜀中道路艰险,易守难攻,齐国一定打不进来。
澄琉这么一解释,自己也想通了,元昊想不费吹灰之力地打下建康,攻占根基最深厚的旧都,把蜀中这块硬骨头扔给梁真。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等真正迁到锦官城的时候已经又快一年了,而这时候建康已经陷落,齐国大军也不过守在巴蜀群山的门口了。
谢遥也去世了,不是战死沙场,听说他被喂了□□的刀砍伤,伤口溃烂,都露出了森森白骨。
赵靖益每天都呆滞地守着他们从前的一些信物,然后疯狂地吸食魔草,谁都拉不住,哄不好。
太后前几个月中了暑气,拖拖拉拉地也去了,连丧事都没法好好办。
举国上下都早已经被赵谦益控制,一边心不在焉地打,一边热火朝天地请求停战。要不是摸不准齐国的目的,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杀他,想来他早就称帝了。
巴蜀多雾,这时候尤其像一团死气,久久地盘踞在山峦上方,永远都散不开。
澄琉也被软禁了,算起来她的境遇还算很不错,蔻婕妤偶尔会给她捎点东西,蔻婕妤那个人跟从前一样,敏感的事情一概当不知道。
她浑浑噩噩地在屋子里坐着,没有人可以说话——生夏和浦泽以及所有奴才都被隔开了,澄琉偶尔张张嘴,发出一些人声,都觉得会吓到自己。
就这样的混沌里,门吱呀一声开了,澄琉被吓了一跳——不该呀,不是已经送过饭了吗?
“贤妃娘娘。”几个祆教的人进来。
“你们做什么?”澄琉喉头动了动,沙哑的嗓子勉强说出奇怪的语调。
“带你去该去的地方。”
澄琉被他们带走了,她能感觉到那不怀好意的力道,她挣扎了一下:“放肆!陛下呢!”
他们不理。
“齐国大军就在外面,你们敢动我!”
依旧没有答复。
澄琉被绑到了马车上,然后就人事不省了。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手上传来一阵剧痛,她艰难地把脖子拧过去,却见手臂上是一道血肉翻飞的刀伤,血一点点地滴在她脚边的一只碗里,已经盛了小小的一些了。
这些邪魔歪道!
“来人!”澄琉挣扎了几下,发现她被绑得很紧,当真是一点都动弹不得:“我要见沈国师!来人!来人!”
没有人回应,澄琉不知道自己折腾了多久,她差点在这无涯的黑暗中歇斯底里地嘶吼。
她的神智和力气一起,仿佛都随着那些血流了出去,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缓缓地浸没澄琉的四肢,她再次昏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或许是晚上吧,这鬼地方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支蜡烛照着巴掌大的一块地,澄琉总觉得是在晚上。
似乎是什么坚硬的铁器动了,从不远处传来冰冷的刺响。几支蜡烛照亮了可怜的牢房,一个穿着道袍的中年女人走过来,臭着一张脸。
“混账,你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澄琉已经没有之前的精神头了,骂人也骂得没力气:“赶紧放我出去,不然我——”
一阵疼痛从手臂上袭来,澄琉看见她在自己的右臂上割了一刀,然后把碗放到之前的位置。
“疯子!疯子!来人呐!”无论她如何挣扎,这木架子都没有一丝颤动。她眼神忽然滑到另一边,却见自己的左臂也有道口子——奇怪了,之前还没有的,难道她睡得太久了,他们已经又来过一次了?
澄琉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羞辱和愤恨,她生平第一次,泼辣地啐了那女人一口:“你们这些杂碎!”
那女人的脸更臭了,她走过来,对澄琉反手就是一耳光。这女人粗手大脚,身材十分结实,一出手几乎把澄琉打晕了,澄琉感觉到有什么甜腥的液体从嘴里流出来,她忍着满眼金星:“贱人!”
又是一耳光。
门外忽然有什么人说话的声音,不过澄琉脑子里嗡嗡嗡地响成一片,她也没能听清。
女人在澄琉的伤口边拧了一下,血汩汩地流到碗里,澄琉听见了水声。
“我会让你偿还的,”澄琉盯着女人:“我高澄琉说到做到。”
“罪孽深重的人。”女人看着澄琉,嫌恶地说了一句。
澄琉又是一阵头晕眼花,不过她现在仍斗志昂扬,她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撑下去,给这些人一点颜色瞧瞧。
直到她发现没有人给她任何食物,连水都喝不了一口。澄琉每天都浑浑噩噩,加上见不了光,她根本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或许三四天?或许只有一两天?可她觉得再不喝点水这就是她的一辈子了。
女人依旧每天来割手臂,澄琉看着自己雪藕一样漂亮的手臂上布满了深红的沟壑,到底是女子,说不心疼是放屁。
这些天她尝试过与这女人进行交流,可她除了一张臭脸和那句罪孽深重就再没给过别的答复。这下澄琉真的被逼急了,她用细微的声音说:“给我水喝,我可以不计前嫌。”
女人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呼之欲出的讽刺和嘲笑。
“你要什么?我可以给你,钱还是什么?地位吗?面首?我可以给你一座宫殿。”澄琉尽可能地去打动她。
女人在她伤口边狠狠拧了两下,澄琉听见自己的血滴进碗里的水声,她麻木了,只是喉头动了动:“人生在世图什么神佛?你没有必要穿着这身破袍子当尼姑,你可以有更好的。”
啪,一耳光。
“你真是罪孽深重。”
澄琉的头歪在一边,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她阴仄仄地笑起来,这时候她忽然明白元昌为什么会变成那样了,不见天日的囚禁还有折磨,疯子只会更疯。
第二天她是被一盆水泼醒的,手上的伤开始痛,不过那阵液体的凉意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饥·渴和舒适,澄琉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什么叫做久旱逢甘霖。
可这应该不是简简单单的水,澄琉闻到了上面的臭味,可她还是贪婪地舔舐嘴唇,让额前碎发上的水滴滴到嘴里来。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丑恶极了,可她实在太渴,体面是来不及细想的奢侈品。
“总有一天我会把你千刀万剐。”
女人一声不吭,割开了她的手臂。
……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澄琉觉得自己昏睡的时候越来越多,她不知道自己怎么挺过来的,他们没有给她什么东西吃,水似乎也没给过——或许也给过,她可能不记得了。
直到——
一股清泉淌进她嘴里,澄琉发现原来干净的水是甜的。
“娘娘?娘娘?”
澄琉昏昏沉沉地把眼睛睁开,却被眼前的烛火刺痛了,她眯了眯眼,终于看清了来人:“沈国师……”太多的话要说,她却语塞了。
“娘娘,您不该把戒指摘下来,那些狗东西闻着您的血味儿了。”
“赶紧放我走。”澄琉没有细想他的话。
“这个……这个……娘娘,那些人是真正的信徒,微臣要进来见您都费了一番功夫啊。”
“开条件吧。”
沈国师心满意足地笑了,然后比了一个“五”。
“五百两?”
“娘娘就值这点吗?”
“五千?”
“黄金。”
澄琉并不知道五千两黄金是多少,她说:“你找生夏要去,然后让她给元昊写信。”
“好说好说,微臣一定保娘娘出来。”
他还没走,澄琉忽然问:“你不是信神吗?为什么帮我?”
沈国师闻言笑了,发出一种庄重的中年人的笑声:“微臣这辈子就只信财神,眼下娘娘您就是我的财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