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手窃国73第六十九章
“有什么,左不过闹着玩儿。”
饭毕,元缨果然拉着澄琉要给她染指甲,澄琉原不肯,后来也觉着不过是闹着玩,于是也就把手交给盼儿了。
盼儿染指甲很在行,她把凤仙花揉碎了,敷到澄琉的指甲上,过一阵子,把干掉的花瓣吹掉,指甲原本粉嫩的颜色就被遮盖了,闪耀着红艳艳的光华,像是娇羞的小姑娘披上了红盖头,就这样一点小小的欲拒还迎的遮掩,气韵从此也就天翻地覆了。然而只一层蔻丹未免显得单薄了些,仿佛是纱做的盖头,底下还若隐若现地露着姑娘的小脸。
元缨瞧了瞧澄琉的手:“今日这花颜色好淡。”
“我觉着挺好。”澄琉把手伸出来打量:“再添一层又该太过了。”
“嗯——也是,”元缨又仔细看了看:“你这样还挺好看。”
“我也这么觉得。”澄琉同元缨一阵嬉笑,元缨抬起手来抚了抚鬓角的碎发,袖口柔柔地滑到了手肘,澄琉看到她右手手腕上戴了跟小红绳,于是问:“这是什么?”
“什么?”元缨见澄琉望着她的红绳子,笑了一下:“这是前些日子去城西的毗卢寺求的,那里的师父说要戴足七七四十九日。”
“城西?”澄琉失笑:“这是做什么用的?我竟不知道你还信佛。”
元缨抿了抿嘴,眼睛刮了澄琉一眼,旋即羞涩地噗嗤一声笑出来,澄琉不明所以,急道:“快告诉我吧——”
元缨与盼儿对视一眼,然后含笑用手抚上小腹,她对澄琉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师父说心诚则灵。”
“哦——”澄琉会意,凑到她耳边道:“你什么时候真有了,我可要做干娘。”
“一定一定。”元缨笑得合不拢嘴,她说:“诶,我听闻过些日子有庙会,大家都会去求签,这玩意儿可灵验了,你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去。”
澄琉没上心,她笑了一下:“我求什么。”
“啧,你这个呆子,求姻缘啊,求运道啊,人总有不圆满的地方。”
澄琉闻言失笑:“求什么姻缘,我都定亲了。”
“定亲了又怎样,”元缨一副教诲的口气:“你还没见过未来夫君呢,总可以求佛祖保佑,千万让他是个俊俏的公子,或者求佛祖保佑让他敬你爱你啊。”
“你越说越不着道了!”澄琉垂下头去,然而又抬着眼睛看她:“这——这哪儿是佛祖能帮忙的。”
“就算不去求签,在城西逛逛也好啊,那日到处都很是热闹,平日里吃不到的,玩不到的都有。”元缨以为她没出过宫,于是兴致勃勃地介绍:“澄琉,你不知道魏国的街市有多好玩!好多东西我原本都从来没见识过。”
“我哪里能随意出宫。”澄琉只能不痛不痒地回复一句,不过她对元缨口中的庙会有一种莫名的憧憬,就好像去求了签就一定可以过得顺风顺水似的。
元缨也是这么过来的,所以她明白澄琉出宫不易,于是道:“皇兄待你那么好,你要出宫肯定不难,实在不行你就求皇嫂呗。”
澄琉不怎么坚定了,她问:“那你去吗?”
元缨摇摇头:“今年不去了,”她道:“那日有朝会,公务又忙,阿昭去不了,他说夜里陪我赏月。”她脸上洋溢着一种幸福的光泽,明艳得像春日最骄傲的那朵海棠,知道自己的美丽,并恰到好处地绽放,她知道自己值得所有人的喜爱和目光。提起卢昭,元缨的面容和音色都开始变得更加温柔婉转了,她俯到澄琉耳边:“说起来,我同阿昭就是在庙会的时候相识的。”她捂着嘴低笑:“我那时候躲在四姐的马车里出了宫,特地去庙里求姻缘,结果当日就遇到了他。”
“哇——真这么巧,”澄琉难以想象这样一种美妙的戏剧般的相遇,她说:“你们的故事应该可以写一个话本子了。”
“真的,”元缨直点头,她说:“那时候我还是头一回出宫,还当自己是公主呢,在街上横冲直撞,差点被马车撞倒,我那时候怕得——”这时候元缨已经笑得说不出话了,她缓了缓,继续道:“然后我把眼睛闭得死死的,根本不知道周遭是个什么样儿,结果就听见有个男子说’好了,小姐,没事了’。”听到这儿,澄琉也跟着开始笑,元缨正在兴头上:“我把眼睛一睁开,就看见一个很英俊的公子扶着我,我那时只道是佛祖显灵了,就这么傻乎乎地一直盯着他,他也不恼,就跟我开玩笑,他说’小姐还要看多久?’”元缨笑得直不起腰来:“你说我那时候傻不傻?”
“你那时候知道他就是卢公子吗?”
“按说魏国的世家子弟我都约莫有个印象,可巧就巧在阿昭那时候刚从襄城郡回来,我们还没见过面儿。你知道的,那时候又不好意思问他的名字,倒是害得我后悔了好久,那些天整个人都心不在焉的,总觉得若是不能嫁给他,我还不如出家当尼姑算了。”澄琉同元缨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澄琉玩笑道:“你还真是一心向佛。”她又问:“那你后来怎么知道他就是了卢家公子的?”
“这就更好玩儿了,阿昭那时候随父兄进宫拜谒父皇和献文太子,被我瞧见了,我那时就像个疯婆子似的去问那人是谁,而后又厚着脸皮去求母妃。”
“天呐——”澄琉难以置信:“你竟然敢告诉你母妃。”
“怎么不敢,不过就是觉着有些害羞。母妃疼我,父皇那时候又疼母妃,所以就这么给赐婚了。”
“可你也不怕他已经定了亲了?”
“我——”元缨想了一下:“那时候都一门心思傻乐着呢,哪里顾得上这些,再说了,我嫁给他难道他还吃亏了不成?即便定了亲也得给我退了。”后面的话元缨是噘着嘴嘟囔出来的,她旋即又继续讲她的故事:“你不知道,后面更有趣儿,我们成亲的时候,他把喜帕挑开见着是我,都惊呆了,我也打趣他,我说’公子还要看多久?’”
“你呀——”澄琉和元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元缨感慨万千地说:“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心惊胆战,若是我那日没能出宫,若是没能被马车吓到,若是后来没在宫里看见他,我真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我可真不想去做尼姑。”
澄琉从没有过这样庆幸的感觉,这是一种全然陌生的心情,就像从高处往下跳,有一种令人刺激的愉悦。细细想来,至今为止她每一步看似自然的人生轨迹其实都是被旁人设计好了的,就算她那时候不跟着蒋振出宫,也一定会有人强行送她出去;就算她没能逃亡出齐国,元昊的人也一定会救她;就算她那时没看懂元昊的暗示,也终会因为别的什么契机同元昊结盟,她的人生里似乎从来都没有巧合。
“诶,澄琉,我听闻皇兄与皇嫂的故事也很有趣,”她冲澄琉狡黠地笑:“你知不知道些什么?”
“我——”澄琉一时有些为难,一来她不知道这些陈年往事说出来有没有什么害处,二来这毕竟是元昊在齐国为质时的事,不知道元昊会不会介怀旁人了解。
看到了澄琉的迟疑,元缨佯装不满:“我什么都告诉你了,你连这么个小故事也不肯告诉我。”
“好吧——”澄琉还是答应了:“不过你答应我,千万不能告诉旁人,否则我不知道该怎么同陛下解释。”
“放心吧,我知道分寸。”元缨很激动地想听元昊的事。
“我只知道个大概,那时候陛下住在西三所,姐姐有一次偷跑去那里玩儿,结果不当心把发簪丢在那儿了,碰巧就被陛下拾到了,后来姐姐去寻发簪,扭伤了脚,陛下替她包扎,又把发簪还给了姐姐,姐姐就这么情根深种了。”
“皇兄那时候知道那是公主吗?”
尽管知道真相,澄琉还是摇了摇头,她说:“姐姐当时谎称自己是宫女。”
“原来是这样,”元缨点了点头,笑道:“没想到皇兄也有难过美人关的时候。”
澄琉心不在焉地笑了一下,元缨没注意,悄悄对她说:“从前爱慕皇兄的女子可多了,但皇兄那时候跟个木头人儿似的,根本不理人家。”她偷笑:“当年不知道有多少痴女子巴巴地跑来向我打听皇兄的喜好。”
“真的吗?简直瞧不出来。”澄琉没想到元昊这个情圣从前竟也是个不解风情的人。
“可不是,遇到皇嫂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姐姐也是这样,从前跟谁都冷冰冰的。”可澄琉觉得改变元昊的是在齐国的经历,而澄珪才是真的因为元昊变了不少。
两人交谈正欢,生夏趁着一个间隙提醒澄琉道:“殿下,这时候该回去了。”
“他吩咐过了吗?”澄琉低声问。
“是。”
元缨见澄琉要走自然要挽留一番,她拉住澄琉:“你好不容易来一次,这么快就要走?你多留一会儿吧。”
“我——”澄琉瞧了瞧天色,这时候回到宫里的确不怎么早了,于是也惋惜道:“我答应了要早些回去的。”
元缨松了手,噘嘴看着澄琉,撒娇一般地说道:“那你以后也要常来。”
“这是自然,你进宫也一定要来看我。”
……
澄琉回到宫里时差不多已经是晚膳的时候了,她刚回到自己的宫殿,就见元昊的内侍守在外面,澄琉正疑惑他在这里做什么,紧接着就瞧见和素出来,道:“殿下,陛下请您进去。”
澄琉颔首,于是进了屋子。只见元昊悠闲地靠在桌上翻书,澄琉腹诽,分明有那么多折子要批,眼下还一副无所事事的模样。她走到元昊身边问:“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瞧瞧了?”
她方才连人都不在这儿,也不知道他在瞧什么,澄琉看向别处:“你想去哪儿都行。”
元昊嗤笑一声,冲她伸出手:“你过来。”
澄琉走过去,坐到他身边,元昊顺手搂着她,偏过头问:“今日都玩儿了些什么?”
澄琉心头一凛,以为元昊知道了她同元缨聊起他的事,于是扯开话题:“对了,你猜我今日碰着谁了?”
“谁?”
“那个人叫许登,就是我同你提过的那个波斯人,他被波斯赶出来了,现在仿佛在卢府做门客。”
“哦?”元昊想也没想就说:“过几日我问问卢昭,给他随便封个什么官做。”
“嗳,别,我不是那个意思。”澄琉见元昊误会了,连忙解释,她一点都不希望许登到元昊手下做事,许登那人的嘴脸她太清楚不过了,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丢人的是她和齐国。
“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左不过是从前你父皇的宠臣,既然来了我魏国,封个小官不碍事。”
“不行,真的不行,”澄琉坚决反对:“许登是个奸滑小人,从前就是被梁太尉赶出了齐国才回了波斯,后来听说是迫害死了波斯的某个将军,被波斯人唾骂,这才又逃来了魏国。”
元昊想了想,说:“既然他因此被波斯人唾骂,那看来那将军很厉害啰?”
澄琉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愣愣地答:“听说是这样。”
“这个许登既然能把这么厉害的一个将军害死了,可见此人能力不凡啊。”
“你在想些什么!他是很厉害,厉害在进谗言上,你怎么能引狼入室!”澄琉有些激动,她觉得元昊完全是在胡来。
“澄琉,奸臣有奸臣的用处,我近来读史书,发现其实有的臣子侍奉不同的君王会有不同的作为,我觉得其实可以一试。”
“你——”澄琉被他的话噎住了,她觉得元昊太自信了,而且这些史书上的理论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实践起来又是另一回事,她义正言辞道:“你怎么能拿社稷来开玩笑。”
“任何事情总是要先试试的,何况只给许登封个小官,若真出了什么事杀了他就行。”
澄琉觉得自己根本劝不动他了,于是赌气道:“我懒得理你。”
“诶,我们澄琉什么时候成了满口社稷江山的大忠臣了?”元昊把她拉到怀里,看着她那样子直想笑,于是逗她:“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子跟朝堂上那些直言进谏的老臣一模一样。”
想到从前那些规劝父皇的老臣,澄琉一时觉得自己方才的样子还真是有点像,不过她不满意这个“老”字,加上还生着气,于是依旧没搭理元昊,仍是气鼓鼓地不与他对视。元昊瞧她还是这幅模样,继续哄她:“明早要与阁部的人议事,你可要早些起来。”
“哦。”
“啧,忠臣,这可是关乎百姓生计的国家大事,你怎么能就这个态度?嗯?”元昊轻轻地在她耳畔讲话,柔情似水,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澄琉想起了元缨之前讲的故事,她觉得自己那么一个不喜情爱的人也被这对温柔的向往给干扰了,世上真的可以有如此美满的事情吗?她也可以这么走运吗?
澄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一会儿去哪儿?”
“我——”元昊知道她这意思是要留他,不过他已经答应了要同澄珪用晚膳,他正思索澄珪那边该怎么办,于是不自主地迟疑了一下,澄琉原本就后悔问了这话,眼下见元昊这吞吞吐吐的样子就更后悔了,她连忙说:“你爱去哪去哪。”
元昊知道按她的性子眼下一定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肯定是不会再松口了,于是忙着要表明态度,他吩咐道:“和素,告诉皇后,朕——”
“诶,”澄琉拦住元昊:“既已答应下了就不要出尔反尔。”
“可你难得留我一次。”元昊把她抱紧了些。
“我没有,你在想些什么——”澄琉慌慌忙忙地狡辩:“我就随口那么一问。”
“真的吗?”元昊把她的脸转过来,让她正视自己:“你可知道你犯了欺君之罪。”
“昏君,我没有。”澄琉不敢看他的眼睛,她张皇地想把他推开。
“哎呀,你还敢骂我,”元昊把她压倒:“看来是要给你点颜色瞧瞧。”
“你敢——”
出于各种原因,元昊觉得这话很好笑,他说:“我怎么不敢?”说着他真的扯开了澄琉的衣衫,这应该是澄琉第二次这样无遮无拦地暴露在他眼前,他的手像是带着火苗,所到的每一寸皮肤都被他的情热点燃了。
澄琉在这些事上依旧很懵懂,她分不清什么时候是在玩闹,什么时候是真正地有了感觉,只当元昊还在跟她闹腾,她嬉笑着挣扎、推搡,她喊到:“放手,混蛋!”
“你喊什么都没用。”元昊的衣襟也散开了,他揉着澄琉玉一样的肉体,澄琉怕痒,东躲西藏的,她不信她喊什么都没用,她玩笑似的呼救:“父皇——救我——”
元昊真的停住了,他神色复杂了一瞬,转而柔和地说:“你还真会找靠山。”
澄琉不经意瞥到了窗外的天色,她忙坐起身来:“天色不早了,你该过去了。”
元昊也坐了起来,他转头看着窗外,然后埋头理了理衣冠,在澄琉额上留下一吻:“明早见。”